国庆假期的余温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甜腻又顽固,但终究敌不过四中教学楼里冰冷又熟悉的消毒水气味。周一的早自习,空气里漂浮着一种集体性的、心照不宣的萎靡,仿佛所有人的魂儿都还丢在假期的懒觉里、游戏里、或是某个灯火通明的夜市小吃摊上。
高一七班也不例外。
大部分学生呵欠连天,眼皮耷拉着,背诵古文的声音有气无力,像是给这沉闷的清晨配上一段催眠的背景音。课桌底下,手指偷偷划过手机屏幕,争分夺秒地刷着假期最后的朋友圈。
唯独教室后排的角落,气氛有些不同。
钟扬踩着早自习的铃声冲进教室,带着一身秋日清晨的凉气,一屁股坐在座位上。他的腿伤好得七七八八,但拐杖还象征性地靠在墙边,用他的话说——“得让老高和校医室看看,他们的精心照料是多么有成效”。
他的同桌,陆洵,已经端坐在那里,正一丝不苟地用红笔在英语试卷上做着标记。他的坐姿依旧挺拔,像一株清瘦的竹,只是眼角眉梢似乎比假期前松弛了少许,听到钟扬闹出的动静,他笔尖顿了顿,没抬头,却微不可察地往旁边让了让,给钟扬留出更大的空间。
“早。”钟扬的声音还带着点跑过来的微喘,顺手把一盒还温热的豆浆放在陆洵桌角,“校门口买的,甜口,没放糖精。”
陆洵这才抬起眼,浅褐色的眸子看了那豆浆一眼,又飞快地瞥了下钟扬,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也算是道谢。他把豆浆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又迅速缩回,继续看他的试卷。
但某种难以言喻的、细微的电流,却在这短暂的、几乎算不上交流的互动里,无声地窜动了一下。空气似乎变得有些稀薄,又有些粘稠。
早自习的下课铃像是赦令,教室里瞬间活了过来,喧闹声骤起。崔赫像颗炮弹一样从前面发射过来,整个人趴在钟扬桌子上,挤眉弄眼:“扬哥!假期哪儿浪去了?群里发那游乐园背影是不是你?说!背的是哪个小姑娘?”
钟扬心里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一巴掌推开崔赫的脸:“滚蛋,那是我家远房表弟,腿脚不好,我发扬一下雷锋精神不行?”
“表弟?”崔赫狐疑地眯起眼,视线在钟扬和旁边看似在认真整理笔记、实则耳根微微发红的陆洵之间来回扫射,“你俩这‘表兄弟’长得可一点都不像啊……而且什么时候见的?没听你提过。”
“我家亲戚还得跟你报备?”钟扬笑骂着又给了他一脚,“赶紧滚去抢食堂肉包,去晚了只剩菜叶子了。”
崔赫嗷嗷叫着被踹开,注意力立刻被“肉包”转移,嗷嗷叫着又冲出了教室。
钟扬松了口气,下意识看向陆洵。陆洵正低头咬着吸管喝豆浆,侧脸安静,睫毛垂下一小片阴影,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与他毫无关系。只是那截从校服袖口露出的、握着豆浆盒的手腕,似乎比平时更白了些。
第一节课是数学。讲台上老师唾沫横飞地讲解着函数综合题,粉笔在黑板上敲得笃笃响。钟扬转了转笔,有些心不在焉。假期的片段总是不合时宜地跳进脑海——烛光里陆洵颤动的睫毛,雨声中贴近的体温,还有那个……意外又不太意外的,带着薄荷味的触碰。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看向黑板。余光里,陆洵听得极其专注,笔尖在笔记本上流畅地移动,留下工整清晰的笔记。那种专注的神情,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钟扬轻轻吐了口气,也摊开了练习卷。
就在这时,一个小纸团从旁边精准地滚到了他的卷子上。
钟扬一愣,下意识地用手指压住,然后做贼似的飞快瞟了一眼讲台。老师正背对着他们在黑板上画图。他慢慢展开纸团,上面是陆洵那一手干净漂亮的小楷:
【数学笔记最后一道例题的第二种解法,你写了吗?我刚才没跟上。】
很寻常的一个问题,却让钟扬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拿起笔,在纸条下面空白处唰唰写道:
【写了,有点绕,下课给你看,乐高我拼好了】
他把纸条揉回去,趁老师转身的间隙,用手指轻轻捅了捅陆洵的胳膊,把纸团塞到他手下。
陆洵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然后迅速收起纸团,展开。看完内容,他抿了抿唇,拿起笔。
过了一会儿,纸条又回来了。
【谢谢。豆浆很好喝。】
后面跟了一个小小的、画出来的笑脸符号,线条有些生涩,看起来画的人并不熟练。
钟扬看着那个笨拙的笑脸,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他想了想,又写道:
【英语B篇阅读你做了吗?我对答案心里没底。】
纸条传过去,很快又传回来。
【做了。答案应该是ABDCA】
【一样!牛逼啊陆老师!】钟扬的字迹带上了一点飞扬的得意。
【……只是因为我们俩都做对了】
【哎,问你个事儿呗?】钟扬笔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继续写了下去
【你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就是理想型那种,随便聊聊)】
这次,纸条传过去的时间有点长。直到数学老师开始布置课堂练习,陆洵才仿佛刚算完一道难题似的,把纸条悄悄递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