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已说过,我同名义上的父亲实际上的舅舅商翦,鲜有独处。但当日目睹刺杀发生的刹那,我脑中闪过的画面,是某一日他因一件小事发出嗟叹:“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可知心?”
因为骤然出刀向表姨的,就是相识许久,每次都会在面条中为我多下几滴香油的面摊老板。
他看着我长大,与我逗闹嬉笑过不知多少回,无论如何也算相熟,我却从来不知道他武功那样高强。表姨与他交战,屡次被钻空子,一时无暇顾及我和赫连境。
这时又冒出其他几位脸熟的乡亲,个个都一改往昔亲切模样,手持凶刃,目标直指赫连境。
我从未真正经历过冲人性命而来的厮杀,心下怕极,无法思索,全凭本能拉起赫连境塞到身后,用尽全力将面前桌子踹向敌人。我感到自己双眼和鼻腔都撑得很宽,脸皮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那样紧。
“阿熹,跑啊!躲起来!”我大喊。
赫连境反而抱紧了我,整个人贴在我后背上,气息虚弱地呼出来,说:“哥哥别怕,我有。。。。。。暗器。”
话音落下,便有什么东西从我耳畔飞了出去。半丈外举刀的刺客下意识捂住左胸膛,表情痛苦,片刻后就俯身倒下。
我又怕又喜,转身想拉上赫连境跑。他却松开我,捂着肚子侧卧在地,侧额上满是汗珠。
“哥哥,我肚子好疼。。。。。。”
糟糕!都怪我太想让他尝尝我喜欢的东西,先前催着他大吃了两口面条,还喝了汤。刺杀就是在他喝了汤,我喜滋滋正要开动时发生的。
是我帮了刺客,害了他。
反应过来,我又内疚,又无助。不但六神无主,连方才紧张之下的本能也没了,眼泪大滴落下,连声说着对不起,愚蠢地去为他揉按腹部,希望能缓解一丝疼痛。
绝望中,有一条手臂横到我们面前。
我扭过头,还来不及看清来人的脸,已经被拎起扔到马背上。是舅舅!我连忙拽住他衣角,喊道:“救救阿熹!”
他又将赫连境拎起,照样朝后扔。我慌忙伸手揽住赫连境,生怕他掉落。好在舅舅的分寸竟然神乎其神的好,他也稳稳当当坐在了马上。我心有余悸地让他趴在我背上,紧紧夹握着他环抱我腰身的手臂。
“阿熹中毒了,父亲请快带他回山庄吧!”
闻言,舅舅背后微微一僵,似有些犹豫。他朝远处打斗中的表姨望了一眼。片刻,一甩缰绳,选择回山庄的方向策马疾驰。
我自然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做了九年父子,那是我最信赖、最依恋他的一天。回山庄的路上,我一直在流着不知是惊怕还是难过的泪水,只觉得身体里有一股庞大情绪被一层薄膜裹着。这层膜将我稳固在古怪的麻木之中,避免崩溃。而眼泪,是膜中的我能对外探出的唯一触角。它们将商翦半个后背都沁湿了。
山庄客卿中凡有擅医、擅毒者,都被祖父母请来为赫连境诊治。从晌午忙碌到日暮时分,终于对毒下药,大致将他体内毒素清逼出来,少量已入经脉,需日后慢慢调理,自然排出。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我因愧疚和担忧,一直守在床边,片刻未离。待他转危为安,我也累坏了,倒头便睡着。
一觉到夜半。
再醒来时,我都分不清当下时辰。因为庄内灯火通明,壮观堪比中秋和除夕夜,只是没有真正年节时的欢庆气氛。我迷糊而困惑地摸出门外,看到灯火白惨惨地照亮院子所有角落,廊檐下和院门口都站着严阵以待的庄中弟子。
“怎么了?”我问一位师兄。
“不知道,庄主叫我们看好家,谨防刺客。”
刺客。是了,我想起刚刚过去的惊险一日,下意识回头看看屋内,想到赫连境死里逃生,就再次心惊肉跳起来。于是叮嘱师兄:“劳烦你看好这里,我想去找父亲。”
师兄没有应答。
我仰脸望去,见他神色有异。顿时紧张起来:“父亲还好吗?师兄可知他在何处?”
“在存善堂,二位庄主也在。大少爷若要过去,让守院门的唐师弟同行吧。”
他说完话,屈指放在唇边吹出一声哨音。院门口马上探进来一个脑袋,二人互相点头致意。末了,他才拍拍我肩头,让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