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那段黯淡的时光里,我遇见了她。她会在整理书籍的间隙指点我的学习,也会默默在我身旁做着杂活。那时的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颓废的阴影中,还经常喝到不省人事。想到她曾经心怀赤诚,如今却是一副傲骨被消磨殆尽的样子,我不禁有些惋惜。但即便如此,在夜里她依旧是会悄悄用法术换得生者短暂的平静和逝者的安息。
一日,我看到她独自一人站在月畔湖边的天台上,银发在风中轻舞,裙摆微微飘动,衬得那抹孤影愈发寂寥。
“你想学秘法吗?无需借助血液,也不必担心副作用的那种。”她没有回头,只是随手将凌乱的头发别在了芬德拉发饰下。
一瞬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博里亚斯秘法不是不外传吗?
“世界处于危机之中,血液不能被依赖,那么就借助一些外力也可,”她依旧是背对着我,缓缓抬起手,似乎是试图接住凄凉的晚风,“所以,基于这个前提,只要有人想学我便教。”
从那以后,我常常去找她学习。有时我们会一同前往森林清理怪物,尽管看到它们露出獠牙时我的手会不住颤抖,但只要她在身边,恐惧就会烟消云散。当被兽群包围时,她只需轻轻抬手,那些可怖的身影便会化作光点消散。她说这是一种净化仪式,既能销毁躯体,也能净化灵魂,整个过程毫无痛苦,也不会留下丑陋的尸体,这是她能为兽化者保留的最后尊严。
后来我拿出了威廉大师送我的符文询问她是否知道,她接过来之后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
“怎么了?”我问道。
“对知识的探求,对未知的好奇,拉着人们一步一步走向深渊,再也无法离开。因此很多学者都陷入了疯狂之中,他们开始逐渐失去理智,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逐渐……变成了可怕的怪兽。”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难以言说的沉重。
她紧握着那块刻有符文的石头,抬头望向灰白的天空,又缓缓地闭上了眼,似乎是品尝着这空气中残留的且从未褪去的绝望。
“不同于那些有勇无谋只顾一头向前探索的学者,有人在后方开始仔细研究那些古神留下来的只言片语,”她依旧闭着眼睛,“据我猜测,那些语言或许是以低声呢喃的方式刻在研究者的灵魂之上,它们会选中一些它们认为值得的人。”
“原来还有这样的方式。想必被选中的人一定很厉害也很幸运吧……”
“未必。毕竟火刑台上从不缺少被当作异端烧死的先知,”她苦笑着,“而且一些超乎寻常的人类容易被视作和神明以及上位者有联系的存在,按照这个说法,所谓天才,更像是一种诅咒。”
“看来……天选之子也并不好当呢。”
“所以‘被选中’或者‘天资过高’这种事是福还是祸……就不好说了,”她缓缓转向我,“但是这个符文出自谁人之手我并不清楚,或许研究还未成型,或许发明者隐姓埋名……谁知道呢,在那么多被迫害过的前车之鉴面前,想必那个人自己也不愿被过问吧。”
月光下,她的银瞳中流转着复杂的光芒,既像是怜悯,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哀伤。
正是在那段学法术的日子里,威廉大师曾有事相求于她。或许是自知难以启齿,他委托我作为中间人传话。但我始终无法对她开口,毕竟这要求对她而言太过残忍。当年威廉大师与劳伦斯给她带来的伤害至今未愈,如今却要她出手相助,这简直像是在榨取她最后的剩余价值。见我迟迟未能转达,威廉大师最终还是亲自找到了她。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拒绝。
“厄菲梅洛·博里亚斯,还真是你啊,”威廉大师的语气中有些惆怅,“让一个天才巫师来到拜尔金沃斯干杂活是不是太委屈了呢……”
“打杂总好过造孽。”她的回应冷若冰霜。
威廉大师轻笑了一声。
“你在宇宙研究领域造诣非凡。那么你觉得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必然吗?”他又问道。
“宇宙浩瀚,神明莫测……人类终究太过渺小。虽然求知欲望值得鼓励,但是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我们。探求真理的精神虽然值得推崇,但同时心怀敬畏也是作为研究者必备的品质。”她的声音如寒潭般平静。
“是啊,对于未知还是要抱有一丝谨慎的,我也是不久前刚刚明白这个道理……”他叹息着,“我常常想,我们所掌握的知识,带来的究竟是灾难还是希望呢?”
“知识本无罪,关键在于如何利用它,”她说,“从绝大多数人的态度上来看,他们不再适合做研究,继续下去只会害了他们。”
“想必这也是你变得无欲无求的原因吧。”
“不,威廉大师,恰好相反,”她微微颤抖的手攥起拳,“我有强烈的渴望,简单却难以实现。我只希望学院里不要再重蹈覆辙。所以才会选择去整理图书馆,将那些可能害人的书籍归类封存,至少,能阻止他们继续危险的研究。”
“你阻止不了的,”他叹息着,“拜尔金沃斯的规矩,出了这道门就毫无意义。”
“规矩都只是暂时的——建立在人还没有死绝的前提之上。”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是啊,况且事态已经不可控了。劳伦斯私自带着考古小队私自深入洞穴进行研究的事情想必你有所耳闻,后来米克拉什盗取了上位者的遗体离开了学院准备创立新的学派,卡尔私下里也在做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
厄菲梅洛突然沉默,银瞳中闪过一丝警觉。
“失陪了,”她突然说道,“我想我需要再去图书馆检查一下。”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一阵风般掠过长廊。空荡的大厅里,她驻足环顾,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某种熟悉而危险的气息。
“出来吧。如果不想死得很难看的话。”她银色的眼眸锁定在阴影处的一角。
“哦呀,许久不见,就是这么打招呼的吗?”米克拉什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浮现,脸上挂着惯有的轻佻笑容,“学院里不让研究,还把书都藏起来了,反正你们现在又不用,我带出去私下研究没问题吧?毕竟我创立的学派也算是拜尔金沃斯的分支,资源共享不是很好吗?”
“既然如此,先说说你的研究内容,”厄菲梅洛话音未落,身形已如鬼魅般闪现至他面前。她一只手如铁钳般扣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抄起桌上的刻刀抵住他的咽喉,“请注意,这不是商量。如果你不说我就直接捅穿你的脖子。”
“哎哎哎……我只是在拿上位者做实验罢了……你还真信卡尔那天的气话啊。”他夸张地缩了缩脖子。
银色的瞳孔如刀锋般锐利,刻刀纹丝不动地抵在他的喉结上。她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在脑海中快速权衡着:现阶段杀了他毫无意义,目前还无权处置他,因为所牵扯到的势力太多了,如果想要做什么恐怕还要从长计议……目前的话,只是不能让他再来拜尔金沃斯了。
“把书交出来。”她用命令的语气说着,刀尖在他脖颈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冰冷的触感,却未伤及分毫。
“哎哎哎?作为同门有必要这么咄咄逼人吗?”尽管沦为了人质,米克拉什依旧不改戏谑本色,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你看我这样子怎么交出来嘛!”
“好,我也不怕你耍花招。”厄菲梅洛松开了钳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