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觉得这是她作为新上任的领头人必须端起来的架子,她并不是那种爱端架子的人。而那段时间她也一直也没有见我,似乎在刻意避开我。之后便是眼前这一幕了。
“铛。”琴弦忽然崩断,乐声骤然停止。
她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几秒,又缓缓放下。身子也有些瘫软,无力地靠在书架上。
“厄菲梅洛……大人……”我小声唤着,“是您吧……?”
“是你啊,”她缓缓起身,扶正了头上的猎人帽,又恢复了平日里处变不惊的神情,“有什么事吗?”
从她有些红肿的眼睛来看,应该是哭了很久了,或许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她才肯安心释放积压已久的情绪吧。在人前她只能是那个不向命运,不向任何艰难妥协和示弱的厄菲梅洛大人,她已经留给了外界近乎无法被打败的强者形象,因此即便是外露属于自己的心绪这样平凡的事情对她而言都是奢侈。
我始终不理解的是,为何强者就一定要背负得更多呢?她原本没有这个义务的,她也不必这么做的啊……而我似乎又打扰到她了,尽管她不会怪我,我却还是觉得有些抱歉,让她失去了难得的可以释放的机会。
“没,没有……您还好吧?”我本想装作没看见,却还是脱口而出。
“该换琴弦了,”她说,“崩断的弦音并不好听。”
这不是重点吧!
“厄菲梅洛大人……其实如果发生了什么你不必一个人强撑着的,”我有些吞吞吐吐,“即便我不能为您做什么,但是倾听也是可以的,有时候一个人背负太多会很痛苦的吧……”
“很多事你是承受不来的。”她摇摇头,语气冰冷。
那时的我确实想象不到究竟会是什么事情,但如果只是作为倾听者,总觉得不至于承受不来吧?
“比如,”她盯着我,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自以为是,“威廉大师是我杀的,罗姆是我杀的,米克拉什,我的同门之一,曼西斯学会开创者,也是我杀的,眼下我还在追杀一个名叫劳伦斯的同门。”
“什么?你杀的?”我有些震惊,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没有用敬语,“抱歉……是我失言……”
“对,没错,而且我手上远远不止这几条人命,今后我很可能还要杀更多的人,”她并不在乎我有没有用敬语,“怎么样,受不了了吧。但是你要是觉得我不仁不义,想把这些事情说出去的话也无所谓,这并不会破坏我的计划,因为没人会相信,就算他们信了,把事情传开对我而言也只能是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嗯……我确实想不通背后的经过和缘由,但我相信您是不得不为之……我知道您并不是那样的人,”我说,“您也不可能是那样的人,所以,我会替您保密,也会支持您所有的选择。哦对了,尤里叶姐姐也说过,觉得你不必一个人背负太多的。”
“也好,但是很多事情我仍然不希望你们参与或者知情太多,毕竟与你们无关,”她垂下眼眸,很快又看向我,“你既然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性,就不必再给你的心上添一笔来自过往的肮脏的真相了。”
“厄菲梅洛大人……”
“但是答应我……”她轻声说着,“怀抱希望活下去。”
“我会的……因为您也是如此啊。”
“我?”她有些疑惑,微微抬起右手放在胸前,抚摸着胸前的芬德拉胸针,“这怎么像是尤里叶会说的话……她这么快就打消了对我的猜忌吗?”
“确实,她对我说过,当下可能……可能需要一些残酷的手段来贯彻您的仁慈。”
“她倒是很懂,还真是个让人有点讨厌的聪明人。”厄菲梅洛苦笑着,之后转过身走向月畔湖的天台,随后用法杖撩起衣摆缓缓坐下。
“倘若……喧嚣如坚冰消失于日出,将向哪里歌唱,唱至永劫和万古;哪里有意义,哪里有名姓,哪里有残存的星火焚毁虚妄……不如像夜晚爱慕朝阳一般起舞,届时书页也陈腐,我们都成荒芜……”她仰起头,缓缓地闭上眼。
后来,我再也没有跟她面对面说过话,不如说,她还在躲着我,或许正如她所说,不必在我的心上再添一笔肮脏的真相。
每当闲暇时分,我总爱在学院各处漫无目的地游荡。偶尔也会因独自烦闷而踱入森林深处,得益于厄菲梅洛传授的秘法,这片幽暗的森林对我而言已不再可怖。然而那日,三个漆黑如墨的身影突兀地闯入视野,他们形貌如出一辙,唯有手中器具显出微妙差异。
某种本能在心头敲响警钟:这些形迹可疑之人似乎是企图潜入拜尔金沃斯的不速之客,却早已陷入某种癫狂状态。正当此时,一位猎人如幽灵般现身,与那三人展开激烈交锋。我凝神细看,认出他正是先前在学院侧门石阶处邂逅的那位紫眸猎人。
厄菲梅洛教导的秘法在我的血脉中涌动,正当我蓄势待发准备助阵之际,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嗓音:“你为何在此?”
是她。
“我……”刚要开口解释,却发现她的质问并非针对我,她的目光正牢牢锁定前方战局。话音未落,她已如离弦之箭冲入战阵,我也紧随其后加入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
那三个黑影完全不是我们的对手,很快便败下阵来,身形也渐渐消散。但是战斗还未完结,厄菲梅洛竟然转头跟那位猎人兵刃相向,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沟通,他们之间没有半句言语,却仿佛心有灵犀般同时向对方发起凌厉攻势。他们似乎势均力敌,每一招每一式都精准地相互制衡。
我从未真正了解过厄菲梅洛的真正实力,她似乎也很少展露。以往见她应对敌人时总是游刃有余,可这一次,她似乎遇上了旗鼓相当的对手。那时我还不知道那位猎人就是卡尔,只是见她毫不犹豫地出手,心中暗想:他们之间,或许有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
我不由猜测起对方的身份,难道他就是劳伦斯?学院里对他的描述总是冠以"风度翩翩"一词,这一点倒是与眼前之人颇为吻合。况且他曾救过我一命,可按照厄菲梅洛的说法,劳伦斯绝不是那种对陌生人出手相助的人……
他们的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我只能捕捉到一黑一白两道残影在空气中交错闪烁。然而,最令我惊叹的是,即便身着拖尾长裙,厄菲梅洛的身姿依旧轻盈优雅,丝毫不显累赘,仿佛战斗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华丽的舞步。
最终,猎人的螺纹手杖抵在了厄菲梅洛的芬德拉胸花上,而她的法杖也稳稳地停在他的颈间。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几秒,随后默契地各自收回了武器。
“不错嘛,能把我逼到这个程度也真是不容易,”厄菲梅洛冷笑一声,指尖轻轻摩挲着法杖上精致的纹路,“看来许久不见,你不是完全没有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