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月光如薄纱倾泻而下,将悬挂于教堂高处的铁笼镀上一层水银般的冷光。卡尔垂首跪坐在笼中,双手被锁链悬于笼顶,手腕因长久吊缚而泛起淡青,仿佛冰裂纹在瓷器上蔓延。猎人装束仍保持着仪典般的庄严,墨黑长裤收束于及膝皮靴,带着金属扣的皮革马甲勾勒出腰间弧线,风掠过教堂尖顶时,衣摆骤然扬起,如垂死的蝶翼般挣扎着舒展,最终仍被铁栏重重按回囚笼。
他略微调整姿势,让锁链自然垂落。栅栏阴影切割着他笔直的脊背,在清俊面容投下细密格纹,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被精心陈设在此、用以装点大教堂区死寂的展品。
“终究……”笼底如水银镜面倒映出紫晶双眸的震颤,他很快他回忆起了自己不久前在教会废弃工坊刻印符文,忽然烟雾四起,他随即失去了知觉。尽管知道纸包不住火,但他还是很疑惑,废弃工坊一直都无人出入,怎么忽然……
想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教会决定地毯式搜索“异端”。
作为反对血疗的“异端”,他一直作为猎人掩人耳目,一边在执行猎杀任务,一边完成自己那无需借助血液的研究。只是希望这份研究可以缓解因为血疗而带来的疯狂与痛苦:拯救谁都好,哪怕是教会中人。毕竟在这疯狂的世界,清醒的呼吸胜过一切信仰和立场。
但是当权者需要的不是真相与救赎,更不是超越立场的悲悯,而是服从和信奉。当“血疗万能”的谎言成为信仰的根基,任何解药都会成为亵渎圣血的污秽,任何清醒者都注定沦为权柄之敌。
锁链锈蚀的刻度和腕间持续的钝痛证实了他已经被囚禁了数日,他其实也想不通自己的身份和研究是怎样败露的——他把符文丢在城中各处,而且都是私下里秘密进行研究,除了路德维希再无人知道,而路德维希不可能出卖他……而且更反常的是,教会有专门关押异端的地牢,在处理异端时也向来隐秘且果决,为何独独将他示众?
卡尔凝视着下方空荡的长椅。想起在第一任主教劳伦斯和代理人阿梅利亚相继兽化并被杀死后,教会仿佛沉寂了很久,这反常的寂静比拷问室的哀嚎更令人不安。因为首领的离去让教会的权柄露出了裂痕,不知教会是否会为巩固地位和统治而制定更加秘密而又疯狂的计划,而这个计划可能和他有关,也可能目前处置他的优先级并不高。
锁链忽然震颤起来,他眯起紫晶色的眼睛,透过铁栏缝隙看到数名教会人员正穿过墓园,仿佛是要去往被称为禁忌的森林的方向,那个地方似乎早已没有什么好觊觎的东西,唯有拜尔金沃斯忽明忽暗的灯光……
“真是高效的自我净化。”他轻笑,睫毛上的月光随之碎落。锁链随仰头动作发出清响,夜风拂过黑发。紫晶瞳孔映出星芒,也沉淀着某种释然:若这些人的死能暂缓血疗蔓延,那么这具躯壳无论挂在何处都算是合理损耗。
“厄菲梅洛大人,”拜尔金沃斯昏暗的走廊里,尤里叶的指节叩响橡木门板,“阿梅利亚主教死后,教会不知道为什么要给森林加装带荆棘的铁栅栏,仿佛是彻底禁止这一带人的出入了一般。”
“挺好的,对他们而言这里不过是从名义上禁区变成了真正是禁区而已,”白色睫毛在文献上方轻颤,老旧摇椅随着她翻页的动作吱呀作响,微弱的灯光在泛着金属光泽的银瞳间停驻,“如今的拜尔金沃斯是收纳病患和幸存者的地方,目前需要的正是清净……无论他们是什么目的,这也算是间接帮助我们挡住了城里的喧嚣,不必理会即可。”
“他们的谈话中貌似是说,血族女王要诞下神子,教会都在痛斥这是渎神之举……”
“有趣,他们终于按耐不住了啊。”鎏金烛台忽然爆出火星,她抬起眼皮时,芬德拉戒指在文献阴影中闪烁。
关于该隐赫斯特的情报还停留在早期的曼西斯学会时期:该隐赫斯特以女王安娜丽丝为核心,为其献上神血而换取污秽之血的赐福,但这与治愈教会推崇的古神输血疗法,不过是镜子的两面。
“曼西斯学会那群疯子用古神之血与血族做过交易……我记得治愈教会跟他们也有来往……难道教会要……”说了一半,尤里叶看着厄菲梅洛意味深长的笑容便收声。
她们都很清楚,治愈教会的权威建立在“垄断古神之血”与“掌控神子诞生”之上,对外宣称其血疗源自圣洁的古神之血,而古神之血可以协助人们完成进化,也赠予了怀上神子的祝福。但若安娜丽丝以污秽之血诞下神子,等于证明异端血液同样能承载神性,到那时候兽化病的源头也将显露,教会的教义将不攻自破,信徒的忠诚也会随之瓦解。所以教会断不会任由这种威胁自身统治的事情发生,为了维护地位和掩盖真相,便只能杀无赦。
“看来……教会知道现拜尔金沃斯目前在做到处救治的事情,所以为了保证血族无人生还,必然要阻止拜尔金沃斯前去营救,”厄菲梅洛放下哗哗作响的纸页,“他们还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而无所不用其极。”
“对于教会而言如果让带着污秽之血的神子降世,那些信徒发现自己信仰的不过是……”
"不过是谎言,”厄菲梅洛忽然轻笑,烛火在她唇畔投下诡谲的阴影,她毫无顾忌地说着自己的猜想,“不过如果他们的计划成功了……多一个上位者也就意味着这块棋盘上要增添新的棋子或者棋手了。”
神子这种存在本身就是灾难触发器。如果治愈教会和血族都诞下了神子,那么多个神子并存可能导致古神间的直接冲突,将吸引众多猎杀者前来取血。而厄菲梅洛的立场向来很明确,就是她巴不得将有关血疗的所有源头都洗刷殆尽。
“目前还不知道治愈教会内部是谁会诞下神子,所以不好锁定目标,而血族那边……可以优先阻止女王的计划,”厄菲梅洛摆弄着芬德拉玫瑰胸针,“不出意外的话,处刑队是洛加留斯带领的吧。”
“似乎是的,并且看这个阵仗,可能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大人,您怎么想?”
“他们能找到进入该隐赫斯特的方法也是厉害,免得我大费周章了。只是他们猜错了我的立场,以为我会跟着去救人……不过能这么认为也好,如今拜尔金沃斯刚重建不久,还不好卷入战争,我自然也不好去主动招惹这些是非……”她回应着,“尽管患者越来越多,但眼下不利于我和拜尔金沃斯的言论仍在继续,我的目标不得不依赖名声,所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手上沾满鲜血……借他们之手来做这件事也未尝不可。”
“您的意思是,必须确保屠城顺利进行?”
“没错,所以……”厄菲梅洛将声音压低,“我会观测战况的,但仅仅是观测。”
“是。”
尽管屠杀平民违背博里亚斯誓言,但人类试图触及神域的狂妄终将招致毁灭,这是目前不会改变的法则。与其坐等这“自作孽不可活”的结局,不如先行清洗。其实无论是安娜丽丝还是治愈教会,他们的神子计划和血疗计划,本质上都是被古神利用的工具。
她深吸了一口气,攥紧手上的羽毛笔,虽然她并不赞成向神俯首,但是起码可以做到互不干涉,这样还能相安无事。而他们还是选择了加入为古神卖命的斗争——这也是如今灾难的源头,所以为了今后的考量,所有崇尚血液的人都不能留。
她要做的是保护好现在的幸存者,如今他们对她仍然充满了怀疑甚至不友好,所以为了换取一份信任,在屠城之后她可以以“教会封锁森林,因此无法出入”为由来掩饰她默许屠城的这件事,事后她可以通过哀悼和净化以维持自己的“慈悲”形象。
“不是每个生命都可以走向未来……”断裂的羽毛笔尖刺破她的手指,血与墨一同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