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关的夜,被血色残阳浸透后,沉入一种劫后余生的死寂与浓稠的黑暗。寒风卷着未散尽的硝烟和浓烈的血腥气,在残破的关墙内外呜咽盘旋。伤兵的呻吟、失去同袍的压抑哭泣,如同背景的哀乐。
瞭望塔角落,炭火盆努力散发着微弱的热量。沈砚靠在临时铺就的毡毯上,双目紧闭,脸色比地上的积雪还要苍白。军医刚刚施完针,又灌下一碗吊命的参汤,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处理他肋下被霍惊云弩箭划开的伤口。伤口不深,但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显然淬有剧毒!若非沈砚内力深厚又及时服下随身携带的璇玑门解毒丹,后果不堪设想。饶是如此,毒素与音波反噬的内伤交织,让他陷入深度昏迷,气息微弱。
林烬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最信任的卫锋守在楼梯口。他半跪在毡毯旁,玄甲未卸,血污和烟尘覆盖了他刚毅的脸庞,唯有那双眼睛,在跳动的炭火映照下,亮得惊人,也复杂得惊人。目光如同烙铁,死死锁在沈砚因军医处理伤口而微微敞开的衣襟处。
那里,在靠近左边锁骨下方,一道陈旧的、狰狞的箭疤,如同扭曲的蜈蚣,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
位置、形状。。。与他记忆中,那个在破庙里为了引开追兵、被狠狠踹飞撞墙的小乞丐锁骨下的伤口,完美重合!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林烬脑中炸开!所有的怀疑、猜测、那点被强行压下的熟悉感,在这一刻被这道伤疤点燃,化为燎原的火焰!
是他!真的是他!阿砚!沈砚!
那个分给他半块霉糕的小乞丐!
那个在悬崖上塞回玉佩、无声嘱托“活着”的同伴!
那个在悬崖下分别时约定“河清海晏”的兄弟!
那个在重州运河畔琴音退敌的神秘琴师!
那个在铁门关绝境中,以命相搏、琴裂魔音、助他力挽狂澜的谋士!
所有的身影,在这一刻,与眼前昏迷不醒、苍白脆弱的人,彻底重叠!十年离散,生死茫茫!他以为早已葬身火海或乱世的至亲挚友,竟以这种方式,跨越千山万水,浴血归来,再次站在了他身边!在他最绝望的时刻,为他劈开黑暗!
巨大的震撼、失而复得的狂喜、迟来的愧疚、以及看到对方重伤昏迷的心如刀绞。。。种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林烬所有的防线!这个在尸山血海中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的铁血将军,此刻竟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虎目之中,热泪滚滚而下!
他猛地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颤抖,想要去触碰那道伤疤,想要确认这不是他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指尖在即将触及那冰冷皮肤的瞬间,却又猛地顿住!他怕。。。怕这只是一个易碎的梦。
“宸。。。明宸。。。”一声极其微弱、模糊不清的呓语,如同游丝般从沈砚干裂的唇间溢出。
林烬浑身剧震!这声呼唤,如同最猛烈的电流击中他的心脏!他再也抑制不住,一把抓住沈砚冰冷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那触感如此真实,如此冰冷!
“是我!阿砚!是我!萧明宸!”林烬的声音哽咽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脆弱,“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别怕!没事了!没事了!”他语无伦次,只是紧紧握着那只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传递过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掌心的滚烫和那熟悉的称呼,昏迷中的沈砚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又缓缓舒展开,仿佛陷入了更深沉却也更安稳的梦境,连呼吸都平稳了些许。
就在这时!
“将军!急报!”卫锋低沉急促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打破了这短暂而珍贵的相认时刻,“狄军大营异动!似有大规模集结!还有。。。京城来的特使,已到关下!拿着兵部急令,要即刻见您!说是。。。奉旨监军!”
林烬眼中的泪光瞬间被逼退,取而代之的是冰寒刺骨的杀意和凝重!狄军新败,主帅阿史那摩睚眦必报,绝不会善罢甘休!此时集结,必有更大图谋!而京城特使。。。在这个节骨眼上“奉旨监军”?贺帅重伤昏迷,他是代帅。。。这旨意,是福是祸?
他深深看了一眼昏迷的沈砚,目光落在他腰侧——那里,衣袍掩盖下,似乎有一个硬物的轮廓。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轻轻掀开衣角。
一小块温润莹白螭纹玉佩,安静地躺在那里。
林烬的心跳如擂鼓!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扯开自己染血的护心甲!在同样冰冷坚硬的护心镜后,紧紧贴着他心口的位置,挂着另一块断佩!他将其取下,两块玉佩在炭火昏暗的光线下,缓缓靠近。。。
严丝合缝!玉佩瞬间完整!
嗡——!
一声只有林烬能感觉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清越嗡鸣响起!仿佛分离了十年的魂魄,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归处!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暖流,瞬间席卷全身!
“阿砚。。。”林烬低唤一声,将合二为一的玉佩轻轻放在沈砚枕边,用自己的大手覆盖住他冰冷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誓言。随即,他猛地起身,所有的柔情瞬间化为钢铁般的意志!
“卫锋!”
“末将在!”
“传令!全军戒备!最高战备!狄狗敢来,就让他们把血流干在关下!”林烬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杀气腾腾。
“是!”
“另外,”林烬目光锐利如刀,“看好沈先生!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塔!包括京城来的特使!就说先生重伤昏迷,军医正在全力救治,不宜打扰!若特使硬闯。。。”他眼中寒光一闪,“以敌谍论处,格杀勿论!”
“遵命!”卫锋感受到将军前所未有的肃杀之气,心中一凛,抱拳领命。
林烬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沈砚,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抓起倚在一旁、血迹未干的玄铁重枪,大步流星地走下瞭望塔。玄甲铿锵,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即将奔赴另一场生死之战的战神。
十年离散,烽火重逢。
玉佩虽合,战鼓未息。
河清海晏之路,道阻且长,然吾道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