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怀王府挂满堂彩和喜字,你在另娶他人!江伯伯一直在等他回家,可他为了你连家都不要了,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这已经是受到莫大刺激在胡言乱语了,沈修竹只庆幸自己刚刚察觉不对,早就把无关紧要的人都清出去,眼下只有他们几人在庭院里。
他快步走过去,想要拉过封竹西看看伤得怎么样了,却被封衍一句话呵住。
“你让他说!”
封竹西通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封衍,叔侄两个谁都不肯让谁,他梗着脖子,一把抹掉眼泪,“我说的哪一句有错?你不就是因为旁人说一句慕怀像他才这般的吗?你在怕什么?你现在做梦都梦不到他对不对?”
字字句句完全是在戳封衍的肺管子,沈修竹真怕下一秒封衍提剑就要把封竹西杀了。
“我同积玉相识十七载,还轮不到你在这里论短道长。封竹西,你看清楚了,他是谁?你又为何如此护着他?”
封竹西也管不了什么,只顾着一通火到处乱发,“他是谁我清清楚楚!”
“咔”青越在沈修竹的示意下给封竹西后颈来了一下,封竹西眼睛一闭,软了身子被沈修竹接住。
将人丢给青越,沈修竹犹豫着走到了封衍的面前,“载之,小孩子口无遮拦,你别放心上。今日他着急上头了,说的都不是心里话。”
可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封竹西说的就是真心话,也不止他一人心壑难平。
封衍负手而立,向远处眺望,神色恢复了平静。院角的竹林葱郁,映衬着他瘦削挺拔的身姿在风中寂寥。
***
司礼监值事厅外,已是金乌西坠,重檐垂落星河一角。
王铁林呷着一口热茶,未脱的玉扳指在玉柱玉帘窗隔灯的打照下显得水玉莹润,渲然夺目。他身旁坐着宁遥清,正看着锦衣卫今日新的记报,细微的翻页声在寂静无声的厅内分外明显。
其余几个秉笔太监默契地分列两排站着,低头不敢看向上面。
“嘎吱。”门被打开,王铁林淡淡一声来了,若隐若现的目光打量在来人身上。
只见一个身量挑高,长相周正的內监恭敬走了进来,跪身行礼,行云流水,规矩是极好的,挑不出半点错来。
“这几日易水跟在我身旁伺候,抄录佛经、随经附诵,都是顶好的。又讲规矩,明尊卑,博闻强识。还要多谢宁公公养了一株好苗子,忍痛割爱给咱家了。”
宁遥清身后跟着的成实险些没被王铁林这厚颜无耻的话气个仰倒,愤愤不平的目光直直落在了堂中秋易水的身上,恨不得将他扔进太液池里淹死。
想当初在内书堂秋易水受尽了欺负,吃不饱穿不暖,好几次被人戏耍着扔进水里不管不顾,瘦的只剩皮包骨。还是宁遥清瞧见后,考校学问后惜才将人救了,从此护在羽翼之下,让他安心读书进学。本来今年都已经在司礼监安排他做掌司了,可却因为对食的事情同宁遥清决裂,转头就拜在了王铁林的门下。
宦官重义,因着这事,宫里二十四监都传遍了,没一个看得起他的,有些人甚至路过都恨不得踩上两脚,何况是宁遥清的身边随侍的。
可论着手腕心性,却没有一个不佩服艳羡他的,一个叛徒改换门庭,却深得脾气怪异的王铁林喜爱,隐隐有超过大弟子宋石岩的势头。此次王铁林出宫礼佛选百年归所都带上了他。
宁遥清翻过一页来,连头都没抬,“不敢当,人各有志,愿意去哪都是自己的前程,都是替陛下当差,谁带都一样。”
听到这话的王铁林可就不赞同了,“这哪能一样呢?宁公公曾是进士出身,一甲登科,自然博学多闻,学富五车,是文曲星下凡。这带出来的人自然卓尔不凡,怎么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比的呢?”
一席话让在场的氛围骤然阴沉了下来,话里话外都带着的剑拔弩张的意味。
这一回,宁遥清抬眼看来,幽深的眼神略过几道极寒的锋刃。
“王公公言重了。”
这天下谁人不知宁遥清曾是两榜进士,天子门生,十七岁登科及第,春风得意马蹄疾,入翰林院一年半,十八岁时做了在京都未名府做了个七品推官。由于敢于抗上,不阿权贵,经办了当时轰动一时的平宁侯杀人案,从此平步青云,得到了延熙帝的赏识。
可好景不长,延熙七年,延熙帝膝下唯一子嗣夭折,他听信邪方妖术之言,认定是山东曲宁县地动,诅咒了幼子,欲将一县生民坑杀以作陪葬。宁遥清宁死不从,连上十八道奏疏以示其举荒谬残暴,悲痛过度的延熙帝下令将宁遥清处以宫刑,举国震惊。
而后宁遥清被放逐到宫禁内的净房扫洗恭桶,从此不闻其名。直至建宁元年,宁遥清凭着从龙之功横空出世,做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听闻与陛下有患难之情,深得宠幸,甚至可以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平起平坐。
王铁林皮笑肉不笑,挂着一副温良和善的面孔,让秋易水起身给宁遥清倒茶,“还不快谢谢宁公公,多谢他栽培才有你今天,日后可得好好孝敬宁公公才是。”
宁遥晚上难眠从不喝茶,抬眸看向了恭敬谦卑递茶的秋易水,“我性子严苛,你不喜也是常事,王公公念佛心善,日后你跟着他也是一份善缘。”
随手将茶接过来,稳稳当当放在了案几上。
场内的人神色各异,而在王铁林身旁的宋石岩阴冷的目光藏在了低头的恭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