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简直是噩梦一场,监丞还得跟司业交代,这几日寝食难安,辗转反侧。
“先生,兹事体大,不如将他们先关了禁闭,等明日简大人回来再论处。”出列的是国子监典簿赵其林,虽是从八品,但他与司业关系密切,以师生相称,还是首辅赵景文的幼孙,平日里比他这个正八品的监丞说话分量还重些。
监丞就等着他出面来处置这件事,于是当即下令让人带走,涉事的一干人等全部关禁闭。
此话一出,刚刚还闹腾地欢快的几个公子哥立刻蔫了,这关禁闭可不是就呆在屋内就行了,得在里头静心抄书,要抄够一定的量,不然会按照所抄录书册的多少来延长关禁闭的时长。且里头供应的餐食极其简陋,头一日只给水,次日起一日给两个馒头。
但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敢再闹事了,若是此时在各位学官面前还桀骜不驯,那便是自寻死路,严重些就会被国子监清退,有了这层名声,家中人的仕途也会受到影响。
徐方谨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典簿赵其林,他行步间偶然间能瞧见他袖中的一段靛蓝色,但很快就被衣袍遮过,刚刚的一瞬快得好像是幻觉。
他脑海中乍然闪过刚才乱战中的几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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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内,一屋敞亮,寂静的厅堂内的几个内侍轻手轻脚,恭顺低头做事,手脚麻利地擦拭和摆放物件,见圈椅上的王铁林摆手他们退下,便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轻声关好门。
黄花梨荷叶式六足香几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宋石岩小心翼翼地端起,送到了干爹王铁林的身边,伺候他用药。褐色泛黑的药物散发出的苦味让人喉间窒息,碗底滚烫,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端着,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王铁林岂能不知他的心思,“这药中的挽口、羊白腰和龙卵都是好东西。这两个月宫里的事都是你在操持,赏你喝了吧。”
这药是宋石岩让人去抓的,知晓这里头放了羊鞭牛鞭等牝具,宫中一些太监私底下都会服用,是传下来的老配方了,可他常日里便不碰这些,甚至心里还有些膈应,突然来这一下,他也没反应过来。
“怎么?怕干爹害你?”王铁林平声细语的话里却像是一条重鞭子,狠狠抽打在他脸上。
宋石岩牙一咬,眼一闭,立刻就一饮而尽,然后立马跪下,快步膝行到王铁林面前跪下,“怎么会,干爹待儿子像是亲生,怎么会害儿子呢?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报。”
“啪!”一声响亮干脆的巴掌打在了他脸上,王铁林俯身下来,凑近了些,“蠢货!我不求你报恩了,但你都干了什么?管着个东厂把你能耐上了?咱家还不知道这些日子你都在宫里背着我做了些什么。”
宋石岩被这话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跪下砰砰砰地用力磕头,砖板震响,“儿子不敢!儿子不敢!儿子不敢!”
好歹也是打小在身边长大的,看到他这幅磕头的惨样,王铁林不由得叹了口气,“莫要磕了,明白回话。”
磕破的额头上鲜血淋漓,只留下两颊,宋石岩也顾不上了,抹掉眼泪便老实回话,“醉云楼死的那个是奶娘府的奶娘,有些姿色,秦王殿下看上了,但秦王妃即将临盆,跑到宫中哭诉,贵妃于是召见了这个奶娘,然后……”他顿了一下,没在这个话头继续下去,而是说起了后续的事。
“宫里的内侍没处理干净,恰好那日周太妃生辰召杂耍班子入宫,阴差阳错间被人用箱子带出了宫,又碰上了小郡王在醉云楼宴客,这才事发。”
见王铁林沉思,琢磨他脾性的宋石岩知道他松动了,便趁热打铁地继续说道:“事关宫里,牵扯到皇子和贵妃娘娘,儿子不敢擅专,这才让东厂的人出动,若是让文官知晓了,怕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听到这里,王铁林缓和了神色,“这件事你做得对,宫里的脸面是大事。这件事我会同陛下禀报内里详情,但你行事还是太不谨慎了,容易授人以柄。那么多外官的公子都在里面,闹得沸沸扬扬,不得安生。”
宋石岩跪着给王铁林小心地捶腿,“都是儿子的错,连累干爹在陛下面前受累了。”
王铁林靠在红木云纹圈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显得有些疲累,“我这把老骨头,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了。”他掀起眼皮,“同在御前,宁遥清比你受宠多了,若不是你手头拿着东厂,迟早给人挤下去了。”
这话说的不在理,人家宁遥清在陛下被囚北苑的时候就攀上了,后来又随驾重登帝位,炙手可热,深得陛下信任,且亲哥哥是锦衣卫指挥使,连王铁林见他都要客气几分。
但这话宋石岩不敢跟干爹说,他只得讷讷点头,“干爹说的是。”
“你这额头破成这样,怎么在御前当差?先去修养几日,这些日子就让易水先替你在御前当差。”王铁林轻飘飘的一句话给了宋石岩当头一棒,他被砸得闷头响,脸上满是惊恐。御前的活计就是在陛下面前混脸熟,若是从此被排挤出御前,那他还有活路吗?
正当宋石岩想要再恳求王铁林的时候,王铁林先开了口,“人要知足常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干爹保了你,你得知道收敛,伤好了之后再去御前。”
看到宋石岩失魂落魄的样子,王铁林面色不改,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荥州矿场出了事,死了不少人,袁故知把这事掀了出来,在陛下那里得了脸,不日便要升回京都了。咱们爷俩,心里可得有数。”
噩耗一个接着一个,宋石岩只觉得晴天霹雳,头脑发昏,当年袁故知被排挤出京都,东厂可是出了不少的力,且宫中太监外遣到地方监管税课,荥阳矿场是他手下的人主管的。
一时瘫坐在地上,宋石岩一颗心砰砰直跳。
前头醉云楼出事,后脚浙江案件的掀起外廷波澜,宋石岩只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