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醉云楼一案,牵连者甚广,当日被东厂关押的人中多数是膏腴子弟,横遭此难,大笔的银钱通过各种渠道流入了东厂,将人放了之后,又轻飘飘给出解释说杂耍戏班奸杀。情理不通,法度不容,可偏偏多数人敢怒不敢言,些许的愤然参奏也杳无音讯。
纸上的水痕很快干了,风一吹过纸上只剩下细密的褶皱。
徐方谨又从枕头底下将书拿了出来,对着烛火一字一句看下去,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虚幻一场。
***
“咳咳咳。”
裹着碎布被子的小姑娘躺在床上,满脸通红,嘴上止不住的咳嗽,温予衡小心翼翼递过来的一勺水也被这几声咳音呛得直撒在了被上。
“不碍事,你再喝些水。”
小姑娘听话得点了点头,瘦削的脸庞没有一点肉,细细的手臂仿佛一折就断的枝条,一下抓住了温予衡的手,“哥哥,衣服放着我来洗,你先去读书吧,明年就要科考了,我吃了药就好了。”
接着又从被窝里头拿出两个鸡蛋来,瘦弱的小手得两只才能托得起来,“你昨晚给我的,我吃不下,国子监的廪膳有定量,给我了你就没有了,你多吃些补补身子,”
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拉杂的嗓音一下一下好似刀割,划在他的心头,温予衡一把抹掉了眼角的泪水,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哥多得是呢,哥人缘好,大家有好吃的都会分给哥。”温予衡直接将鸡蛋在床前的木板上敲了敲,露出莹白的蛋白,他掰开来,剩下一般放碗里,另一半递给妹妹。
小姑娘久病晕红的脸扬起一抹笑意来,“我就知道,哥哥特别厉害,明年一定能考上。”接着她咽了咽口水,大口咬下一口鸡蛋来,脸上全是满足。
但下一秒,一口蛋黄噎在了她喉咙里,胃里的烧灼感让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她下意识想要往外吐,却还是不小心呕在了被上,手上的鸡蛋也滚落了一地,粘上了尘土,变得黯淡无光了。
还是六七岁的孩子,唰的一下她面色惨白,小手死命抓着被子想要擦干净,慌忙之下越擦越脏,嘴唇不住地抖着。
温予衡心如刀割,连忙将妹妹抱了起来,“脏了我们再换一床就是。”
虚弱地趴在温予衡肩上,小姑娘喘着气,小声说道,“没有被子了。”
“哐当!”
这时一个膀大腰圆的妈妈走了进来,一看这个场景,就立刻哎呦出声,“哎呦我的九小姐,这糟蹋粮食也不是这样糟的,弄得乱七八糟,这不是存心添乱吗?还有外头的衣服,怎么还放着呢?”
温予衡气打不一处来,横眉冷竖,“没看到我妹妹病了吗?为什么还要她自己干活?”
那妈妈叉着腰,满脸不屑,语带嘲讽地看着他,“我当这是谁,原来是状元老爷呀,若是有本事就搬出温府,怎么还当自己是千金少爷千金小姐呢?衣服不洗等着谁来给你洗?可别指望老奴这一把老骨头还替您操劳。”
“你这个大坏蛋,要不是你三年前给哥哥下药,他怎么会错过科考?”
妈妈冷笑,“这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哥哥没考上是他没本事,怪东怪西的算什么男人。”
小姑娘想要再说话,却再次呛声咳嗽起来,温予衡慢慢拍她的后背。
妈妈探出头来看小姑娘,更是哎呦了好几声,“这早晚咳好几天了,也不见好,怕不是肺痨吧。还吐在被子上,真是太脏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若不是你们拿了钱也不肯抓药,怎么会拖到今天?若不是我回来看,早被你们蒙骗了。”
那妈妈嫌弃地剔了剔牙,“就你那点破钱,够买几天药?她病怎么久,我有什么办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惊恐地跳了起来,恨不能离八百米远,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不行,我给去跟夫人说,不能把这病痨子留在府里。”
说完就急匆匆跑走了。
小姑娘怕得浑身发抖,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服“我听话我听话,不要赶我走,哥哥,我不要离开你。”
温予衡紧紧抱着她,哄着她说,“哥哥想办法,一定不会让你走的。”
心里乱糟糟的,他还能留在府上不过是因为他还能同小郡王玩在一起,可三年下来,他除了读书没有别的本事,不能同小郡王关系再好些,且小郡王也无法管到后宅内院的事情里来。
突然,他定住了,面上露出纠结的神色,好一会才下定决心。
温予衡将骨瘦如柴的妹妹轻轻放在床边,实在找不到第二床干净的被子,只好换了一边头再次盖在了她的身上,摸了摸她的额头,“等着哥哥,哥哥一定想到办法。”
说完就大踏步走出了门,看到了院里正在玩弹珠的小喜子,从腰间拿出几枚铜钱来,递给他,让他先暂时照料一下他的妹妹。
小喜子喜笑颜开,一溜烟就跑进屋内,眼珠子一下就凝在了碗里的半边鸡蛋上,又鬼头鬼脑地看了眼温予衡走远了,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将鸡蛋胡乱塞在嘴里,看了眼躺在床上小姑娘,替她捻了捻被子,然后老实地守在了床边,随手拿起一碗水咕咕喝个滚圆。
这厢出了府的温予衡一开始是走着的,到后面实在是着急,只得跑了起来,满头大汗地穿过了好几条街巷,顶着毒辣的日头,他用袖子抹掉额上的汗,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
他远远看到了怀王府的大门,理了理身上杂乱的衣裳,努力深呼吸,不住起伏的胸膛不知是气快还是胆怯,想起还在府里生病的妹妹,他大踏步地走向了巍峨雄壮的府第。
门口守卫上前来,只见温予衡目光如电,斩钉截铁地说:
“烦请通禀一下,在下国子监学生温予衡,有要事求见怀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