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也该让我们有准备。怀王府刚刚派人来传话,今后你便跟在小郡王身边做个伴读。”
什么公侯王孙,在偌大京都里都是听个响,头一次能跟在他们身边,莫说是做个伴读,就是当个擦脚的奴仆,在温家这个小官家里都是莫大的荣耀。
一切贺往迎来熙熙攘攘,温予衡却在这鸡犬升天的祝颂里萌生出了莫大的悲凉,他自幼读孔孟圣贤,坚信终有一日报君黄金台,动为苍生谋,却不料有一日为了苟活不择手段。
“哥哥你怎么哭了。”
小姑娘抱着温予衡的脖子,用衣袖给他擦了擦眼泪,小小年纪的她并不懂什么是权势,什么是富贵,在她脑海里,一床干净的被子,一个热乎的鸡蛋,一碗热粥,就是极好的日子了。
温予衡站在几层高阶之上,将怀里的人紧紧抱紧,眺望远方,仿佛这一刻他从不见天日的阴霾里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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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越在静雪堂外来回踱步,满脸着急,“自从见过什么温公子,主子连晚膳都没有用,从未时一直坐到了现在,一直没有动静。”
青木长叹了一口气,忧心地看了眼大门紧闭的屋子,“莫急,主子自有安排。”
静寂的屋内如一滩死水,掀不起半点微澜,没有点灯,屋内唯一的光亮落在了素纱窗前,竹影飘摇,簌簌的声响似是磨纸声。银丝炭散发的松枝气变得冷些,裹挟着晚风,吹起了一室寂寒。
封衍没有焦距的目光落在了面前暗处,恍然他好似想起了建宁二年的元月。
已经半个月不肯出门的江扶舟也是一个人坐在这样的幽室内,在沙场上血流如注都未曾掉过眼泪的他此时默然垂泪。
封衍缓步走进来半蹲在他身边,很暗很暗,他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受到温热的泪落在手背上。
“四哥,我们不要他好不好?”
江扶舟颤抖的手紧紧抓住封衍,用极其惊恐的眼神看着他,说话语无伦次,“我不是人……是怪物,他会那么大…”他用手比划着,虚空划开,“会不是生下来只有一只手,一个眼睛……半边身子,他是怪物,我也是怪物……”
封衍握住江扶舟的手,尽量克制住情绪,“积玉,巫医说现在只剩这个法子了。若生下来……长得不好看,我们也好好养着他。”
“我不要,我不要……太可怕了,好像是噩梦,怎么一直醒不过来……巫医呢,巫医呢?我不要他!”
封衍心如刀割,死命抱着已经濒临崩溃的江扶舟,“若是不生你就没命了,是我太自私了,要你承受这样的苦楚,可积玉,我只要你活着。若日后你不想见他,我便亲自照料他,你的那份账我来还。”
“我本来就是该死之人……”江扶舟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哽咽失声,“我不要命了,我宁愿当时死在杀场上,也不要这样活着。”他喃喃自语,“我不要,我是怪物……”
江扶舟用力挣脱开封衍的怀抱,自顾自掀起床榻上的被褥钻了进去,将自己裹起来,塞在床榻的边缘靠窗的一角。
这时窗外走过两个侍女,她们两个的对话传到了屋内——
“王妃近来怎么总把自己关在旁人找不到的屋子里,王爷每日都在寻他。”
“陛下厌弃,百官横眉,有家难回,这日日被人骂,换做是谁都受不了。前阵子又受了那么重的伤,险些连命都丢了。现在天大地大,也就剩王府能收留他了。”
“王妃也太可怜了吧。”
脚步声渐渐走远了,似又是一片孤冷静默。
江扶舟声音很轻很轻,“我不要做怀王妃,我想回家。”
像是被一阵风吹散,散落成尘埃。
封衍哀声唤他,“积玉……”
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