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跟叔公说了要多加防范的事,又把从东京带来的一支野山参给了叔公,让转交给表哥补身体,推辞了留吃晚饭的盛情,回自家宅院了。
他实在没有胃口,脑子里面乱糟糟的,清河县是个小县城,这里这般大,会不会是自己多虑了,这里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
但万一发生了呢?过去的十年里,林砚学会了一个人长大。他忍不住哭的时候,也不会再下意识找娘亲或者外公抱他。他在东京城里成为了一个人人厌恶的纨绔。当他们一群人去郊外赛马踩坏稻田的时候,那些农妇有跪下来求他们赔钱的,有哀嚎咒骂的,对他的咒骂,让他发现原来世上竟有如此恶毒的话语。当他去熙春楼吃酒,发现店家的仙酿酒酒微微发酸,于是命人把酒家的所有酒都买下来,他一手拿着瑞露酒酒壶喝得昏沉,一手指挥着下人把刚买来的酒全部倾倒入汴河。他醉倒在河边浣衣阶梯上,周边百姓对他充满厌恶与憎恨的眼神还有指指点点的动作,他虽然昏昏沉沉,但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有一段时间,他是希望这些人都消失的。
所以他只是担心自己在这里,自己的小妹和族亲都在这里,担心他们而已,林砚这样告诉自己。
一晚上他都翻来覆去没睡着。
好不容易熬到天刚放亮,他便起来了,匆匆洗漱完,拿起桌上昨夜的隔夜茶水喝了两口,叫人去下人房叫了昨天的两个随从,便往府衙奔去。
钟远刚洗漱完,准备吃早点,就听随从来报说林衙内来了。他着实愣了一下,这人怎么回事,来的太早了吧?他昨晚到底有没有睡?
等见到人的时候,他便知道了答案。
林砚本来就白,从他见到他之后,他的脸色很少有红润的时候,但那是之前身上有伤。这会他脸上不仅白,还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这时候来个人说他是索命鬼应该都有人相信。
“你怎么了?”钟远简单明了的询问。
“钟远,我来是想问,你昨天见到知府大人,他说了什么应对之策了吗?”
钟远把碗筷放下,拿着旁边放着的湿布巾擦了下手,抬手请林砚也坐下了。
“有。但是我能问问,你对这个事情怎么这么上心吗?”他真的很好奇,回东京这半年,他听了很多林衙内的传言,真真假假他无从分辨,但是所有传言,无一例外,都是说这个人多么的无法无天,不学无术,纨绔浪荡。他想不出,怎么这个事情会让他这么上心。
林砚被他问住了,下意识想用之前的那一套,随意找个借口敷衍,但是转念一想,这个人不是那些无能之人,怕瞒不住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应付,垂眸看着桌面。
钟远见他沉默,又看他这种神情,心中不知为何有点不舒服,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自己对他说:“你还没吃早饭吧,一起吃点吧。”
随从很快从旁边拿了一副新的碗筷上来,林砚也没推脱,道过谢,食不知味的夹了几口小菜。
“我小时候,见到过,在清河县。跟现在一模一样的场景,先是有流民涌入,但县城自身粮食不足,后面一场蝗灾,更是将整个县城推入绝地。”
林砚看着怔愣看着他的钟远,放下筷子,慢慢的把小时候的那场恶梦,第一次,跟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倾诉。
他略过了外公的死亡,也略过了母亲因打击不治身亡的事情,只是慢慢的,把这个故事讲好。他希望能引起钟远的重视,他是二品大员,在这里他能影响知府。
钟远听完默默良久,看他说太多话而发白的嘴唇,下意识的拿过他的碗,舀了一碗冰镇梅子汤,推到他眼前。
“昨晚我见了知府,目前粮仓里只剩下军粮,那是不能动的。那么只剩下一条路,就是跟朝廷要粮,但你也知道,朝廷只能让最近的,有余粮的州府先支援,但现在到处水患,附近的州府粮仓怕都是余粮不多。”
“而且就算要到了粮,只靠开仓赈灾,只怕此举会吸引更多流民过来。”林砚喝了一口梅子汤,感觉烫得发热的胸口好受很多,他沉默了一会,像下定决心的说道:“钟远,我有个办法,但有危险,如果前期稳不住,可能会引发严重后果。但如果渡过去了,可能这个危机就解了。”
钟远昨天听知府说,流民太多,不能接纳,只能等他们自行离去。他知道知府也是无计可施之下的自欺欺人,还有两个更大的可能,就是城外的流民等不了开城门,死亡越来越多,要么就是成功涌入,给这个州府带来不稳定因素。他略略有种无计可施的感觉,因为他发现这跟打仗不一样,对面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不是敌人。
“你说说看。”
“目前的症结在于,粮食短缺。而流民涌入会放大危机。要是粮食充足,城中百姓不会生事,城外流民能够得到救助也就不会涌入内城。”
钟远闻言点点头。
“我想,让知府大人不要抑制粮价,而是要提高粮价,并且不是几十一百文的提,而是提至一千文,甚至一千五百文,两千文。”
林砚平静的话语像给平静无波的水池里投进一颗石头,连钟远身边的随从都差点惊呼出声:“你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