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又拨开面前菜碟,将那碗尚且热气腾腾的面蚕递了过去:“但是,我亲手做了这个……”
莫雨本已拿起牙箸,闻言又无声无息地放了下去。
穆玄英与他对坐,似是浑然无察,支颐笑道:“说来去岁时我尚在南疆,不及赶回来赴生辰之约,晚是晚了些,眼下也合该补上。哥哥吃了我这碗面蚕,便不要再同我计较爽约之事了,如何?”
“这面是我亲手揉的,高汤也是我连夜熬煮的,师傅三更天便被我抓起来监工,保准每一步都没有问题。”他又眨眨眼,目含希冀,极渴望得到反馈的模样,“你就试一试?尝一尝?”
被架到如此份上,便是穆玄英在碗里下了鹤顶红,恐也是教他甘心饮下的。莫雨叹了口气,夹起一箸,放进口中。
经千百次杵捣搓揉后的糯米光滑莹润,甫一入口,直要在舌尖化开,滋味却因高汤相宜,并不如何寡淡。比起过往那些糟心菜色,确实值得一夸。
只是……
莫雨面色古怪,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把细面包在里面?”
“啊?”穆玄英挠挠头,“既然是补贺生辰,当然还要吃长寿面啊?”
“……”
说来也是不解,穆少侠遍历江湖,甚足口腹,北席南宴皆有涉猎。独独庖厨所产,尽非凡俗之物。
穆玄英疑惑道:“不好吃吗?我前后做了三个时辰呢。”
“……没有,很好,也算心意独到。”莫雨捏了捏眉心,抬手将这一碗乾坤内藏的面汤一饮而尽。
穆玄英笑眯眯看他一碗喝得见底,想要接住空碗收入食盒,却被莫雨一把攥住了手腕。
莫雨抓着他,目光定定:“千里迢迢来这一趟,难道就为了送碗面蚕?”
“原来雨哥是怕我这就要收拾走人了。”穆玄英笑道,“都说是为你补过生辰,今日自然一切听凭莫少爷吩咐。”
他这般说,便是打算奉陪到底了。莫雨微微垂眸,视线从握着的手腕落到对方略显厚实的衣衫。此间虽模糊时节,二月尚且料峭春寒,这一身御寒装束,只不知当从何等苦寒之地打马赶来,如此行道匆匆,末了却只余一碗汤的熨帖温柔。
指尖在对方腕间摩挲片刻,直至握住那只略有凉意的手,莫雨方才有了些真切的踏实之感。
不是针锋相对时夹带掌风的触碰,不曾相隔冰冷的刀刃又或布帛,皮肉相贴在一处,是少时千百次熟悉的动作。
“好。”他扬起唇角,前所未有的畅然在心头蔓延开来,“跟我来。”
他拉着穆玄英绕开屋舍,踏过满地葳蕤草木,超越色彩斑斓的飞鸟,来到一处断崖前,吹响了口哨。不知名的紫色小花沿峭壁而生,风吹来时,馨香混着戏蝶,拂人满袖满面。
这里的风异常大,穆玄英喊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莫雨笑而不语,往后退了几步,倏忽疾步向前冲去,毫不犹豫一跃而下。穆玄英大骇,还没等上前查看,却见一只玉砌雪雕自崖下扑翅而起,莫雨抓着它的双足,稳稳当当,向自己伸出手来。
他扎起的长袖早已散开,在风中猎猎纷扬,昆山之间,莹白天地中,双目犹胜曜石,令人挪不开视线。
被他如此注视着,穆玄英竟也生了些许疯狂的念头。他没有抓住莫雨探来的手,而是依样后退,借步力跳过山崖,将莫雨拦腰抱住。
于是山月也为他停留。
莫雨余下的那只手便稳稳落在他背上:“抱紧了?”
穆玄英点点头,抬头望向莫雨,眼中隐隐兴奋,全然交付性命地依赖,唯不见丝毫担忧。
雪雕扇翅,如搅乱流,带着二人迎霞光而上,越飞越高。
苍茫山色,渺渺万灵,在眼前画卷般一一展开。
山巅处,积雪未尽,此刻恍罩金顶,明照重叠楼台,犹似仙宫云阙,天工神巧,恢弘壮丽。此山平素以陡峭闻名,层峦叠嶂间,天梯石栈相连,隐约有青衣童子洒扫,分毫不畏峰高路险。
莫雨垂首,在穆玄英耳畔道:“这里便是长峰山最高的地方,你来得甚巧,一年之中,也难得看到几次这般景状。”
越过金顶,雪雕便沿着山雪渐渐俯冲,离地愈近,愈能看清那些白雪上的黑点,原是些山猪雪兔,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来的奇妙生物。
黑压压的鹿群后,不远不近缀着一只像猪像狼又像狗的动物,眼看扑上了队尾跑得最慢的一只幼鹿,却就在即将咬上幼鹿喉咙的瞬间,听到了莫雨遥遥吹响的一记口哨。
这四蹄动物许是早有心理阴影,闻声周身一震,赶忙四下打量一番,竟是顾不得到嘴的猎物,扭头便跑了个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