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英惯能痛定思痛,马上道:“不行,你不记得上次如何被秦长老责骂的了?我可没忘。”
莫雨却显然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主:“他现在分身乏术,不会追究的。”
穆玄英严肃道:“那也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这事没得商量。”
莫雨:“毛毛。”
半个时辰后,木轮碾过碎叶,吱呀呀而过。
雄鸟忙筑新巢,呼唤着伴侣放声高唱,成为此间唯二不止不歇的声响。
穆玄英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难以置信地唾弃着自己意志不坚,又无可奈何道:“真是信了你的邪……”
莫雨闭目不应,却微微扬起了唇角。
空山濛濛,春色始放,无数生灵结束了漫长的冬眠,携家带口穿梭在丛林。
去这一路,肩落彩鸟,又别戏蝶,观似静谧的山野自有喧嚣热闹,寒来暑往从不寂寥。
山路不好行,打着十二分小心,百会阁的屋顶,良久才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
莫雨忽道:“谢老头若能料想到这画面,当初定然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同来。”
“这便是你的偏见了。”穆玄英笑道,“师父出身行伍,也是情义之人,如何不能懂?”
对方哂笑,却也不再辩驳,转而道:“累了?”
穆玄英摇头:“没有。”转过味来,又道,“瞧不起谁呢?区区一段山路,不及瞿塘险峭,不如东海途遥,就算兄长想去长白山巅摘星星,我也没问题。嘿——”
见前路平缓,似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语,他忽地爆出一股气力,一路快跑,推得轮椅飞快向前转动起来。
轮椅座后多了一处脚蹬,是莫雨最初画图时特意留下的设计,这一段疾驰助力,双轮惯性而动,穆玄英飞快蹬栏站上,双手就势紧紧搭在莫雨肩头。
长风迎面,吹得人分外舒爽,笑声在丛林交织穿梭,横跨过千里万里山野平原,与充满稻香的少年记忆重叠。
驰风中,渐有雄壮的角鹿闯入视线,如同最古朴奇妙的引路人,守护着每一个原野生灵充满奇思妙想的梦境。穆玄英环紧莫雨颈项,惊喜道:“雨哥你看,是阿占特的驯鹿!”
莫雨亦抓紧他:“……它们像在驱赶什么。”
话音方落,前方蓦地蹿出几只体型尚小的狍子,两人一时不及躲闪,终于乐极生悲,有难同当,携手翻进了道旁的深坑里。
柔软的杂草枯枝裹着两人一落再落,直至脊背触到绷紧的罗网,一切总算停息。
这画面委实太过熟悉,穆玄英扶着额头:“……总有一日得让小月把宗门全都推成平地。”他左摸右摸,囫囵在身下摸到个坚硬胸膛,赶忙给莫雨腾出块地,一边拍着杂叶边抱怨道,“还是快把这破椅子扔了吧……怎么这么不吉利。”
对方还未应答,却是头顶上先传来了声音。
“玛鲁神保佑,希望是只壮硕的狐狸。额尼和孩子们一定很高兴!”
穆玄英一愣,抬起头,正对上两张年轻面庞。
其中一个青年道:“伍达,恭喜你猎到了两个帅小伙,这可比狐狸珍贵多了!”
穆玄英认出来人,顿时哭笑不得:“乌金、伍达!”
莫雨看他一眼:“又是熟面孔?”
眼前二人正是阿占特部落两个年轻猎人,昔日阿占特与药宗结盟共抗武氏,此后常有情谊往来,穆玄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也曾与弟子一道拜访过部落萨满,一来二去,自然熟稔。
伍达扒在坑旁,黝黑的脸上不见猎物泡汤的愁苦,反倒嘿嘿笑道:“怎么啦我的朋友们?在里面偷偷幽会吗?我一定保守秘密,不会向陈宗主告状的。”
听听,多么倒打一耙的话啊!穆玄英哭笑不得:“胡说八道什么呢?再不拉我们上去,我要先去找萨满告状了!”
伍达两手一摊:“好吧,好吧,这就拉你们上来。”
两根绳索被同时投放下来,穆玄英牵住其中一根,却是先绑在了莫雨身上:“你先上去。”
莫雨拧眉:“你不必如此。”
他生来傲骨,事事但居人前,唯独这般情状,最不肯先。穆玄英为他系牢,道:“我落了东西在下面,还须花些功夫去找。”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上面却是已开始扯起绳索,两人合力下,很快便将他先行拉出深坑。
穆玄英长舒一口气,正要抓上绳索,上面的人却哧溜一下把绳子抽了上来。他看着空空的两手,蹙眉道:“伍达,你又要做什么?”
伍达敛了颇有些吊儿郎当的神色,绕着盘坐在旁的莫雨逡巡一圈,忽道:“穆的……兄弟?我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