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抬手,准备关门:“不需要。”
“不……别关门!”小姑娘近乎哀求道,“夜里的林子有野兽,我不敢……真的不敢一个人去找……”
莫雨冷冷道:“那就去寻你爹爹、兄长、叔伯,同伴,不要寄希望于任何不相干的人。”
小姑娘哭音已浓:“他们都要我等到明天,可是……可是我怕小松鼠等不到明天!求求你们……”
门被无情且重重关上,原本挂在门前的油灯当啷落地,火光摇曳,照出小姑娘一张茫然无措的脸。
她呆立风中良久,又垂首看向掌心血迹,终是咬牙跺脚,抓起雪地中的油灯只身向其他人家奔去。
可她一连敲响了几户相熟人家的房门,平日要好的女伴打着哈欠不愿离开温暖的火炉,大人们总是爱怜地摸摸她的头顶,劝她像往日那般听话、乖顺,早些归家。
不过是只养不熟的小宠物罢了,没什么所谓。
她仰着头,想辩驳什么,又滚下喉咙。
分明是一条生命,她的掌心感受到过它的温度,她们短暂地相伴取暖,怎么会是没什么所谓的存在。
她从茫然到踌躇,最后,是一种极度的不甘盈满心肺。
没有大人会试图理解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女孩的想法,她们的脑海里充满绚烂的焰火,奇妙又多变,似乎生来总是多情,总是温暖又热切。
却独独不懂这个世界的冷漠与残酷。
她不再恳求,提着油灯转身朝林地走去。
小离刚过完十岁的生辰,既不是白庙村年纪最小的孩童,也不是最聪明坚强的那个。更多时候,有些随波逐流的软弱。自小,爹爹叔伯就告诫她,夜幕下的山林是野兽的猎场,无论何时都不能踏入。
当她孤身一人提着油灯战战兢兢迈出第一步时,脑海中便浮现出了无数可怖凶险的画面。或许野狼会窜出来咬断她的喉咙,或许豺狗会群聚分享她的骨肉……她心惊胆战地沿着地上的血迹找寻,内心无措到了极点。
许是她运气顶好,走了这一路,没有豺狼,未见虎豹,她来到血迹的终点,终于在一棵松树下找到了那只精疲力竭的小松鼠。
她的眼眶立时三刻红了起来,冲过去抱住小松鼠,宣泄一般疯狂流泪。
她从小荷包中翻出草药和绷带,再次为松鼠包扎,却见小松鼠虚弱至极,头竟仍旧探向北边的方向。
它该多渴望见到家人呢?即便伤痕累累,即便危难重重,依旧要奔向回家的路。
小离擦擦眼泪,将松鼠揣在怀中,毅然决然向林地更深处走去。
只是这次,再也没有来时那么好运,一只灰狼挡住了她的前路。
她方才汇聚起来的决心又轰然溃散,她手无寸铁,两股战战,只能在野狼的逼近中一步一步后退,而后转身,慌不择路地狂奔起来。
她边跑边哭,边哭边叫喊:“爹!伯伯!叔叔!快来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雪夜静谧,她迷途不知返,渐离村落太远太远,所有呼声被林地吞噬,所有哀求不被神明所听。犹如一只误入猎网的兔子,毫无逃出生天的指望。
积雪将一切坎坷都完美掩埋,她足下不察,一下子被乱石绊倒,油灯脱手滚出很远,倏尔熄灭。她陷入一片暗色中,鬓边小花也不知掉落何处,形容狼狈不堪。她扶膝哀叫,野狼却并没有上前,反倒被什么吸引到了一边。
她定睛一看,正是从她怀中跳出的小松鼠。
松鼠分明重伤,面对野狼,却并未退开,反倒像在密密庇护着什么,竭力作出张牙舞爪的凶狠姿态。
就在野狼扑食上来前,一枚石块重而精准地砸偏了狼头。
一直怯懦的姑娘,终于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她摇摇晃晃地起身,一瘸一拐,时而进一步,时而又退开更多,但从未停下手中投掷野狼的动作,疯狂流泪,也疯狂反抗。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唯剩活下去的念头,是超越一切的本能。
如果没有人听见她的声音,就让自己听见自己的声音。
“滚!”她手上的动作愈发凶狠,甚至抄起一根长长的木棍,小脸上的神色也愈发狰狞,干涸掉的泪痕不再新添,“快滚开!”
她也不知自己的力气何时变得这般大,野狼竟都被她砸得头破血流,但她这般不要命的疯狂模样确实震慑住了对方,那狼低低叫了几声,刨了刨雪堆,终是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她环顾四周,确认暂无危险,手中木棍脱力掉落,整个人重重摔进深雪中。她不可自抑地发抖,简直无法正常行走,只能手脚并用爬过去查看松鼠的情况,却看见一大一小两只松鼠依偎在一起——那或许正是它宁愿受伤也不曾逃跑的根源,它的孩子。
她将一大一小两只松鼠紧紧揣进怀中,用身体给予它们温度。
油灯已经熄灭了,她没有火种可以重新点燃。她徘徊在夜色浓重的林中,亦不知前路与归途。
就在她再次陷入迷茫的时候,忽有一记蓝色星子从不远处的林中飞出,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随而去,看它照亮夜空,又须臾不见。
蓝星陨落,却把她的视线引向空中极为耀眼的七颗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