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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第1页）

市局一年一度的全员体检如期而至。体检中心里人头攒动，各个部门的同事排着队，闲聊声、叫号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微妙的集体性焦虑。

凌玖独自一人坐在等候区的角落长椅上，微微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试图隔绝周遭的一切嘈杂。他手里捏着已经叫到的号码纸，指尖有些发凉。每年的体检对他来说都是一场公开处刑，那些冰冷的仪器和数据会毫不留情地揭露他这具破败身体的全部真相。

慕野本来正和几个刑侦队的哥们插科打诨，互相嘲笑谁的脂肪肝更严重，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角落，看到了那个几乎要缩进墙里的身影。他挑了挑眉，跟队友打了声招呼，晃悠了过去。

“哟，凌老师，这么早？”慕野大大咧咧地在他旁边坐下，长腿随意伸着，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凌玖的膝盖。

凌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默默地把腿往回收了收，没抬头，也没应声。

慕野看着他苍白的后颈和微微紧绷的肩膀，想起之前几次过激的肢体排斥反应，难得地没有继续靠近，只是歪着头打量他：“怎么？怕抽血啊？没事儿，哥经验丰富，教你个诀窍，别去看针头就行……”

“闭嘴。”凌玖终于低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虚弱。他的胃从早上起来就开始隐隐作痛，低血糖带来的心慌和轻微眩晕让他的忍耐力降至冰点。

慕野啧了一声，倒是真的闭了嘴，只是那双眼睛依旧饶有兴趣地停留在凌玖身上。

叫到凌玖的号码。他站起身，脚步略显虚浮地走向抽血窗口。

护士熟练地绑上压脉带，酒精棉擦拭过他手臂内侧冰凉脆弱的皮肤。针头刺入时，凌玖的身体紧绷了一瞬，脸色肉眼可见地又白了几分，嘴唇紧紧抿着，长而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但他始终一声不吭，目光空洞地盯着前方的某一点。

慕野抱着手臂靠在不远处的墙边，看着他那副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痛苦却又强行隐忍的样子，脸上的玩世不恭慢慢淡去，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起来。这反应，似乎不仅仅是怕疼或者紧张。

抽血结束，护士递过棉签。凌玖按压着针孔，手指因为无力而有些颤抖。他站起身时，身体轻微地晃了一下。

慕野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想扶他胳膊。

凌玖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打翻旁边的医疗推车。他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因为应激而显得格外黑沉冰冷，甚至还带着一丝未被察觉的惊恐。

“别碰我！”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急促的喘息。

周围的几个同事和护士都惊讶地看过来。

慕野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凌玖过激的反应和那双几乎要裂开般冰冷的眼睛，缓缓放下了手。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地解释，只是沉默地看着凌玖。

凌玖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的翻搅和眼前的黑雾，不再看任何人，低着头快步走向下一个检查科室，背影僵硬而脆弱。

接下来的检查，凌玖几乎是在一种麻木的机械状态中完成。身高体重：175cm，35kg。负责测量的护士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又看看他清瘦得过分的身形，忍不住小声惊呼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同情。肺功能、心电图……每一项结果都让医生眉头紧锁。

最后是眼科检查。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

检查室里，医生指着视力表：“遮住左眼，先看右眼。”

凌玖配合着。

“很好，右眼视力很棒。现在换左眼。”

凌玖抬起手，遮住右眼。当只剩下左眼视物时，他的世界瞬间变得模糊、昏暗，甚至有些扭曲变形。雨声似乎放大了这种视觉上的障碍。

他眯起眼，努力分辨着视力表上最顶端的符号，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

“最上面那个，能看清方向吗？”医生问。

凌玖沉默着，摇了摇头。

医生又试了几个更大的符号，结果依旧。他皱起眉，拿起仪器：“来，我给你仔细检查一下左眼。”

详细的检查后，医生的表情更加凝重：“左眼矫正视力极差，光感微弱，疑似视神经和视网膜陈旧性损伤……而且，你的泪液分泌测试显示为零？你平时眼睛会不会干涩疼痛？”

凌玖垂着眼，声音平淡无波：“不会。”他的泪腺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被……处理掉了。他早就忘了哭泣是什么感觉。

医生叹了口气，在体检表上飞快地记录着，最终在“眼科建议”一栏重重写下了“左眼疑似失明，建议进一步深入检查明确病因”和“无泪症”。

所有项目检查完毕。凌玖拿着一叠厚厚的、布满各种异常箭头和提示文字的体检报告，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等待着最后的医生问询。他感觉疲惫得像打了一场硬仗，胃部的抽痛越来越清晰。

慕野不知何时也做完了检查，溜溜达达地走过来。他的体检报告薄薄几张，看起来健康得令人发指。他瞥了一眼凌玖手里那叠触目惊心的报告，目光在最上面几张的异常指标上扫过——重度贫血、严重营养不良、胃功能紊乱、低血糖、左眼异常……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凌玖苍白的脸上，看着他安静地靠在墙上，闭着眼，仿佛连呼吸都耗费着力气，那股总是萦绕在他身边的冰冷尖锐的气息似乎也弱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易碎的疲惫。

慕野脸上的戏谑和探究慢慢消失了。他沉默地在凌玖旁边隔着一个座位坐下，没有说话，也没有再试图靠近。

只是那么坐着。

走廊里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和两人之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的张力。

许久，慕野才看着前方空荡荡的墙壁，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低声问了一句，声音里没有了平时的轻浮，带着一种罕见的平静：

“喂……你到底……经历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