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胡同小院窗边那本崭新的《商周金文集释》,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萧阅心底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后,水面终究归于平静。
楼时依旧是那个沉默如山、掌控一切的存在,仿佛那本书真的只是凭空出现。萧阅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将精力投入到更实际的战场——国库券的套利网络正在他的谨慎操作下,如同蛛网般悄然铺开。他需要更庞大的本金,需要更隐秘的渠道,需要时间。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封措辞“恳切”、盖着楼家朱红家印的请柬,由老陈送到了槐树胡同14号。
“老太爷八十大寿,请萧先生务必光临。”
不是商量,是通知。
萧阅捏着那张烫金的请柬,指尖冰凉。
楼老太爷的寿宴?
那是楼家展示家族荣光、联络各方势力的名利场,也是楼晚晚的主场。他一个顶着“楼时伴侣”名头的“外人”,一个在楼晚晚眼中夺走她婚约的“贱人”,出现在那里,无异于羊入虎口。
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拒绝,就是公然打楼家的脸,就是给楼时递上撕毁协议的把柄。
他深吸一口气,将请柬收入抽屉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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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家老宅的夜晚,灯火辉煌,与槐树胡同的寂静判若两个世界。
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的天花板上垂落,折射出无数璀璨冰冷的光点,将铺着猩红地毯、摆满了古董陈设的宴会厅映照得如同宫殿。空气里弥漫着名贵香水、雪茄、以及精心烹制的珍馐美馔混合的馥郁香气,悠扬的小提琴声在衣香鬓影间流淌。
宾客云集,皆是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男人们低声谈论着政策风向、生意门路;女人们则巧笑倩兮,交换着珠宝、服饰和隐秘的八卦。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精心维持的优雅与浮华。
萧阅穿着一身崭新的、但款式明显过时、料子也只是普通毛涤混纺的深灰色中山装,安静地站在靠近角落的阴影里。
这已经是他用那点微薄积蓄能置办的最好行头。
即便如此,在满堂华服、珠光宝气的映衬下,依旧显得格格不入,寒酸得刺眼。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或好奇、或探究、或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楼时不在场。
这种场合,他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或许在楼上书房与某位重要人物密谈,或许早已离场。
萧阅就像被遗忘在角落的摆设,但他并不在意。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拔高的、带着娇媚笑意的声音,穿透了优雅的音乐和低语,清晰地刺入他的耳膜:
“哟!这不是我们萧大古董商吗?”
水晶灯的光芒下,楼晚晚如同一只开屏的孔雀,踩着细高跟,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身当下最时髦的、缀满亮片的宝蓝色露肩晚礼服,精心打理的卷发盘起,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颈间一条钻石项链熠熠生辉。脸上妆容精致无瑕,红唇饱满欲滴。她手里端着一杯金黄色的香槟,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胜利者的优越感,牢牢锁定在萧阅身上。
她的到来,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宾客的目光。
窃窃私语声低了下去,看好戏的氛围无声地弥漫开来。谁不知道楼家这位大小姐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叔伴侣”之间的龃龉?
楼晚晚在距离萧阅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刻意将他置于聚光灯般的焦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