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哥打小就聪明,记性也好,不到五岁就跟着阿娘去山里挖野菜,拿去城里卖。卖的时候碰上赶集,只是看了两眼隔壁摊子的老汉卖草药,就能把那些草药叫什么、什么作用全都记下来。
之后慢慢的,三哥去挖野菜的时候,也会带一些草药回来,但没去城里的医馆,而是拿到乡医那里换点沅宁用得上的药或者补剂,给沅宁养身体。
和村里的乡医打交道久了,竟是被收作了学徒,可乡医毕竟是乡医,那点子水平,三哥没几年就全学完了。少年为着治弟弟的病,攒了银钱去买来医书,不认识字,便去找里正、找识字的叔伯教,若不是他真有点本事在身上,乡医也不敢留他一个人在铺子里留诊。
只不过一山不容二虎,教会了徒弟饿着师父,那乡医表面良善,却担心沅家这三娃子医术比他好,被乡亲们知道。
这三娃子本来就好学,为着弟弟的身体又什么事都肯做,到时候钱都被他赚了去,他又拿什么来养家糊口?难不成要被这毛都没长齐的村娃子给赶到隔壁村去吗?
乡医又想要个学徒做事,又不想丢了饭碗,平日里各种暗示沅宁的三哥医术不行,乱治是会死人的,后来沅宁离世,沅三娃更是为了给家里还债展露了些功夫,吓得乡医偷偷弄了几起事故出来,让人吃了官司,方便赶走这个学徒。
如果今天来的是那个没有医德的乡医,沅宁是宁可以死相逼,都不会让那庸医给自己看诊的。
他更相信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三哥。
三哥显然是诊出来,他落水之后伤了根本,但又怕他伤心,才故意不说的。
在梦里,那庸医一开始并没有诊出来,耽误了沅宁的治疗,等后面发现的时候,沅宁的五脏六腑都已经坏掉,神仙来了都无力回天。
隔着帐子,沅宁看不仔细三哥脸上的表情,但他相信,能救他的,就只有三哥了。
阿娘把晚饭给端进了屋来,正在思考该去找什么书来给小弟治病的沅令舒闻着那炒肉的味道就蹙起了眉。
“娘,宝儿身体还虚弱,受不得辛辣刺激。”
姜氏有些不知所措地搓了搓自己满是老茧的手,言语间有些紧张和小心翼翼:“我想着宝儿躺了那么久,一直都没胃口……”
她并没有说是沅宁自己想吃的,反而生怕三儿子责怪小哥儿,倒将问题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三哥,是我让阿娘烧的,我就想闻闻味儿。”沅宁的声音从帐子里面传出来,“闻着味道香了,倒是有一点子胃口。”
沅宁是骗人的,他光是闻到肉味就想吐,可是家里为了给他治病,连二哥的猎刀都卖了,怎么吃得起荤腥?
他不拿自己当借口,怕是那块腊肉最后被大伯娘拿什么借口给提了去,都落不到自家人的肚子里去。
沅宁忍着恶心,让阿娘把饭菜端进屋子里来,原本打算等阿娘做好饭,又借口自己吃不下,再让父母哥哥们吃的,现在三哥回来了,倒是不用他张罗。
大嫂生怕家里因此闹了不愉快,赶紧将那一碗煨得浓稠软烂的粥端起来:“宝儿吃得下是好事,我给他喂粥。”
沅令舒心事重重的,终究是没纠结太多这些。
帐子被撩开一道小缝儿,沅宁看着大嫂小心翼翼地端着粥进来,放在床头。
这天气开始转热,乡下蚊虫又多,入了夜里便也不怎么会掀开沅宁这帐子,生怕跑了虫子。
大嫂将沅宁给扶起来,靠到自己身上,每次只舀小半汤匙的粥,几粒儿煮开了花的米给他喂进口,十分耐心,等小半碗粥下肚,一家人都吃过饭了,大嫂还想沅宁再多吃一点,沅宁却说自己吃不下了。
他是真吃不下多少,却也知道自己不能任性,只有吃下去东西,他的身体才能康复,家里才不会被他拖累。
沅宁忍着难受吃了点粥就睡了下去,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没睡着,等再清醒的时候,天色还没亮,床头立着个影子,是阿娘靠在帐子外头打盹儿,时时守着他,免得他要起夜或者喝水,没有个人应。
沅宁心疼得有些鼻酸,还没出声让阿娘回去休息,房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清晨起来准备下田的阿爹摸着黑进来,手头拎着半刀腊肉。
男人压着嗓子,小声说道:“令舒说宝儿近来吃不得腊肉,我把这半块拿去大哥家,令阳要考试了,吃块肉补补,到时候若是考上,也能记得咱家的好。”
沅宁听到那家子白眼狼,下意识蹙起了眉,偏偏又听到阿娘说。
“也好,昨儿个大嫂就来说令阳想吃,左右这腊肉也肥,宝儿吃不下,不如等令舟回来用野货给宝儿换吊里脊,肉嫩,宝儿能嚼的动。”
话音刚落,夫妻二人就听见帐子里传来一声啜泣,顿时间噤了声,女人着急忙慌拉开帐子,借着隐隐月色查看沅宁的状况。
只见靠在床头清濯瘦削的人,低低垂着眼睫,泛着淡红的眼尾湿漉漉地闪烁着水光,更显几分可怜,那一滴剔透的晶莹泪珠从眼角滚落,划过细腻柔白的肌肤,如同天空中划过的流星,只留下一道闪着碎光的泪痕。
少年哭得如同一朵破碎的白花,默默流着眼泪,可把两夫妻的心都给疼碎了,哪里还记得要去送什么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