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悯和布致道最终还是跟仇滦回了江南湖海帮总舵小院。
一则布致道也确实许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二则布致道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还能有跟这弟弟好好说话的一天。
三则仇滦没了一条胳膊,这尤其在林悯眼里常常看见。
唯一的阻力就是布致道,他既然没话说,林悯的脾气向来好说话,仇滦一邀便跟着去了。
虽然天气越来越冷了,江南这边繁华,气候也依旧很温暖,院子里有许多小池塘,家里不似当初令狐明筠在的时候富贵气派了,老没人回来,反倒萧索,荷花莲叶无人懂打理,早都长烂了,但还有几片绿意,夹在黄叶里。
总舵中,只有仇滦命弟子们送来的一些无家可归,无人认领的孤儿,几个老仆照管饮食起居,这些小孩子们自愿留下,这里也就是他们的家了,每日就在藏经阁,演武堂钻着,自己练习刀剑,长大了,就是新一代湖海帮弟子,继承祖先遗训,锄强扶弱,伸张正义。
听说帮主回来了,都高兴地不得了,叽叽喳喳地把三人围到门口,从门口拽着袖子衣裳拥进正堂。
堂上挂着“湖海高义”的匾,底下一群小孩儿在三人身边跑来跑去,有的叫仇滦“帮主”,有的直接叫“爹”,有的叫“师父”,还有的叫“哥哥”,叫什么的都有,有的太小,给大的牵着抱着,连话都说不清楚,先哭声震天地纷纷叫:“帮主的胳膊呢!”
“爹,你的胳膊呢!”
“师父,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弟子给你报仇!”
“呜呜呜呜……”
“哇哇哇哇……”
把仇滦闹得好生头疼,挨个安慰,直笑着说:“只是胳膊没了,不是死了,快不要这样哭,咱家也太吵了。”
于是又有几个小弟子把仰着下巴的坐在林悯身边吃茶的布致道看一回,天真无邪地指着问:“这瘸子是谁啊师父?”
布致道“噗”一口将茶叶沫子吐出来,又骂茶不好,冲那小孩子叫道:“老子是你大伯!”
又道:“见过瘸子打人么?”
扬起手来,好一番恐吓。
于是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们最后的归宿,自然都围到林悯身边去,叫道:“美人,美人,大美人……”
“大美人,你是不是我师父的老婆?”
“你是不是咱们的帮主夫人?”
其实林悯和布致道坐在一起,他两个言谈举止间,也显得亲近,但因为弟子们都看见仇滦的眼神时时刻刻都在这大美人身上,加之嫌这瘸子面色倨傲,不是惹小孩子亲近的气质,就故意地要这样说。
把并不喜欢的人排除在外,把喜欢的人凑成一对儿,像玩游戏。
林悯这人素来和气,好笑道:“不是。”
捏捏这个,拍拍那个,说:“怎么都壮的小牛犊似的。”又想起当初跟仇滦在献州善堂的事,不免多看了仇滦几眼,如今心里早都没什麽滋味了,没了恨,爱也少,已精疲力尽,所以就使得本来不多的感情更加贫瘠,叹了口气。
有小的蹭到腿上,又赖赖唧唧地趴到他背上,指着林悯脖子上的伤疤问:“大美人,你这里……谁咬的?”
林悯先是一愣,随后摸摸自己脖子上结了疤的齿痕,太深了,太明显,任谁都能看见是一个人怀着很深的恨意咬的,脸上笑容戛然,到底又挂上,只笑道:“一个……一个……不相干的人咬的。”
又有刚会走路的,嗦着手指头,过来拉着林悯的衣裳叫:“娘……”
这下,帮主脸上也没笑了,很是凝固。
一个聪明点儿的就上来拉开道:“你管谁都叫娘,你娘早死了。”
拿着他的木头剑去找帮主,说自己练到哪里哪里,又让帮主试他薄薄的一点内力。
布致道早是醋意大发,又见他一进门就跟仇滦眉来眼去,早知仇滦现在学的心机深沉,十分后悔,这里是孩子窝,他两一个做爹,一个做娘,他做什么?
他做大傻瓜!
气的只想打人,一个一个拎着衣裳甩下来,这个一脚,那个一掌,名震江湖的“痴情剑”、“瘸剑仙”打起小孩儿来也毫不含糊,以一敌百,打的这堂中又是哭声震天,呜呜呜哇哇哇地闹起来,他在一片哭声中大叫:“都给老子滚!吵死了!”
方才一进门就骂,不是嫌怎么把朱门凃成了漆门,要么就骂怎么不多请年轻力壮的仆人,桌子旧了,椅子残了,最后问仇滦:“家里破产了?湖海帮要去讨饭了?”
仇滦已赶忙让老仆人们把这些小孩子哄下去,免得童言无忌,又惹出悯叔什么心事来。
堂上这才安静下来。
林悯把怀中的骨灰坛子摸了摸,布致道见他伤了心,就抱着哄了哄,林悯反倒拍拍他胳膊,笑道:“没事。”
仇滦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也不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