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年翻墙给朕送书时,可没这么多规矩。”萧景琰轻叩案几,“朕看两个孩子投缘。”
“陛下说笑了。”裴霄雪指尖摩挲着茶盏,“那孩子心性还不成熟,臣正打算送他去书院静修两年。”
“朕倒觉得,驸马都尉府更需要照临这样的年轻人。”
裴霄雪沉吟片刻,忽然笑了:“那臣……再让他多练练《凤求凰》。”
“你倒是舍得。”萧景琰叹了口气,“静臣啊,田产地契,可曾有一处是留给自己的?”
“臣得沐天恩,所求之物,陛下已经给了。”裴霄雪浅笑,“余下私心,只想江山社稷能为陛下所愿。”
萧景琰摆摆手:“罢了。明日带些新茶来——要你府上雨前收的那批。”
裴霄雪起身一礼:“臣告退。”
走出殿门,夜风卷起他官袍一角。多年前那枚翰林院的旧木牌早已不见踪迹,唯有丞相的紫玉官牌静静躺在腰间。
裴霄雪回府时,夜已深沉。
檐角铜铃轻响,他踏过青石小径,忽闻琴音自书房传来。曲调清越,如松风过涧,却又在转折处暗含铮铮之音,似金戈隐现。
他驻足廊下,静立聆听。
一曲终了,余韵未散。裴照临抬首,见父亲立于门外,当即起身行礼:“父亲。”
裴霄雪缓步入内,指尖抚过琴弦,上面余留些未散的震动:“《广陵散》?”
“是。”
“弹得不错。”裴霄雪在太师椅中坐下,“只是杀气太重。”
裴照临垂眸:“儿子愚钝。”
“‘愚钝’?”裴霄雪轻笑,“你三岁能诵《楚辞》,五岁通《乐经》,先帝夸你‘灵慧天成’,你若愚钝,我倒是不知,天下还有几人能称聪慧了。”
烛火跳动,映得裴照临面容半明半暗。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弦,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父亲今夜……面圣还顺利吗?”
“顺利。”裴霄雪端起茶盏,“陛下夸你琴艺精进。”
“儿子惭愧。”
“不必惭愧。”裴霄雪啜了口茶,“云昭公主很喜欢你的琴。”
裴照临的手指猛地按住了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鸣。
“父亲……”
“怎么?”裴霄雪抬眸,“不愿意?”
裴照临胸口微微起伏,却仍保持着端坐的姿态:“儿子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父亲为何……”他声音渐低,“为何一边教我读‘君子忧道不忧贫’,一边又……”
“又?”裴霄雪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案相触,发出一声轻响,“又让你尚公主?”
裴照临倏地抬头,眼中隐有水光:“儿子不敢。”
“不敢?”裴霄雪忽然起身,走到他面前,“你刚才弹《广陵散》时,可不是这样的。”
他伸手按住儿子的肩膀,力道不重,却让裴照临无法起身:“照临,你记住,裴家的权势是皇家给的。没了皇家,我裴霄雪什么都不是。”
“那父亲当年在翰林院……”
“我告诉过你慎言前朝事。”裴霄雪打断他。似是觉得自己太过刚硬,他声音慢慢柔和下来:“当年我以为,一支笔可以写尽天下不平事。”他松开手,“后来才知道,笔再利,也利不过刀。”
裴照临怔怔望着他。
裴霄雪望着窗外夜色,声音低沉:“我已经走上这条路了。照临,这已经是父亲能给你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