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日头依然毒辣,朱雀门外的点兵场上尘土飞扬。
裴霄雪负手立在将台中央,雪青官袍垂坠如瀑,在蒸腾的热浪中纹丝不动,唯有衣角随猎猎长风轻扬。他展开圣旨,声音平稳地念出监军任命——大皇子萧云珩督管漠南军务,蓝缨分兵驻守云州。
这安排合情合理。漠南与北狄接壤处近来频频骚乱,互市的开展进度暂停后更是暗流涌动,需得力将领坐镇。环顾朝野,蓝缨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裴霄雪余光扫过台下——蓝家兄妹并肩而立,听到分兵令时,两人同时绷直了脊背。
蓝逸的手搭上佩刀,拇指在刀镡上轻轻一叩。
蓝缨下颌微抬,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无需言语,自年少时便并肩沙场的默契已足够。
“接着!”
时琛远远抛来个酒囊,蓝缨反手接住,牛皮囊在掌心沉甸甸的。
“云州的酒可比不上永州,”时琛挑眉,“省着点喝。”
蓝缨拔开塞子灌了一口,烈酒烧过喉咙,呛得她眼眶发热。她狠狠抹了把嘴:“说的什么话!等我打下狄人的营地,酒窖里的好酒还不是管够!”
声音洪亮,仿佛这样就能压住胸口的酸胀。
蓝逸走过来,默默替妹妹整了整护腕。他动作很慢,系带拆了又绑,绑了又拆,好像这样就能把离别拖得长些。
蓝缨挺直腰板,扬起一个笑容:“哥,等我回京,可要你骑着高头大马到城门口接我!”她忽然压低声音,“你在京中万事小心……丞相那边……”未说完的话消散在唇齿间,唯有目光紧紧黏着兄长,眼底翻涌的眷恋与不舍怎么也藏不住,像是要把眼前人每一处轮廓都刻进心里。
蓝逸自然将妹妹的神色收进眼底,喉间泛起酸涩,却只是伸手替她整了整歪斜的衣领。“好,哥等你。答应哥哥,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他后退一步,轻轻刮了下蓝缨的鼻尖,“你可记着,战场上刀剑无眼,切莫贪功。”
蓝缨的拳头在袖中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偏过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闷闷的“嗯”,随即猛地转身,大步朝高台走去。战靴踏在石阶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高台之上,皇帝亲自为大皇子佩剑。鎏金剑鞘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发疼,萧云珩单薄的肩背被压得微微前倾,却仍挺直了脊梁。
“此去漠南,朕予你生杀之权。”
皇帝将虎符一分为二,半枚交给大皇子,半枚递给刚刚登台的蓝缨。玉质的虎符触手生凉,蓝缨却觉得掌心像被烙铁烫着。
裴霄雪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陛下这是在给大皇子铺路啊。
萧云珩勤勉孝顺,朝野皆知。虽说身子骨弱了些,可监军又不是冲锋陷阵,倒也无妨。只是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官员们,怕是不会把赌注押在一个病弱皇子身上。
——像是动立储之心,又像在试探,这满朝文武之中,谁先按耐不住。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向观礼的长公主。
这位殿下费尽心思把八皇子从冷宫捞出来,难道真就为了让他娶个和亲公主?裴霄雪不敢再小瞧这位殿下。她的根基有多深,连裴霄雪不能妄言全然摸透,只发觉事事有她手笔,却每次都能让她全身而退。长公主就像一只织网的蜘蛛,静静地蛰伏,耐心等着猎物落网。
裴霄雪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玉佩,清透碧绿上飘动明艳的紫色,一见品相便知价值千金,是举国难得的珍品。那是长公主给他的“谢礼”,谢他在八皇子婚事上的推波助澜。
可现在,他突然不确定了。
裴霄雪神色一暗。互市暂停了,肃王死了,可这盘棋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丞相。”
礼部侍郎凑过来请示,裴霄雪收回思绪,抬手示意仪仗队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