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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第1页)

天色阴沉如墨,风卷着庭前的落叶,在青石板上刮出细碎的声响。

裴照临独自站在廊下,衣袂被风掀起,露出腕间一道淡白的伤痕。他仰头望着压得极低的云层,眼底映着灰蒙蒙的天光。

“要变天了。”裴霄雪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声音比风还轻。

裴照临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父亲。”

“你在这里站很久了。”裴霄雪目光落在他腕上,又移开,“风大,仔细着凉。”

裴照临垂眸,唇角扯出一丝极淡的笑:“是。”

裴霄雪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袍角扫过阶前积水,溅起几滴浑浊的水珠。

风更急了。

裴照临仍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伤痕。

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像是某种征兆,又像是一场无可回避的劫数,正沉沉压下来。

紫宸殿外,闷雷滚动,却迟迟不见雨落,只余穿堂风卷着潮气,扑得人衣袍猎猎作响。殿内烛火摇曳,将满朝文武的影子拉得鬼魅般细长。

“臣有本奏,望陛下明查!”谢闰章一步踏出,手中那册戏本“啪”地砸在金砖地上,“昨日东市说书人当众编排朝廷命官勾结北狄,今日那说书人便已问斩——丞相,这戏文从何而来?又为何要急着灭口?”

裴霄雪麈尾轻扫:“灭口?谢御史何来此言?那说书人编排朝政,本就该斩。”他缓慢地抬眼,目光如淬了冰的针,直直看着谢闰章,“至于戏文从何而来……一个市井艺人信口胡诌,本相如何知晓?”

“你——”谢闰章须发皆张,却被郑阎尖笑着打断:“戏折子又没点名道姓,怎么偏谢大人跳脚?”他故意拖长声调,“莫非……戏文里‘曾出使北狄的文官’,真有所指?”

朝中已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谢闰章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殿角“哐当”一声——年轻官员周昉踹翻了铜鹤香炉:“郑阎!你漕运衙门的烂账还没算清,倒敢血口喷人!”

“够了!”皇帝猛地拍案,惊得檐角铁马乱响,“朕不信空穴来风——丞相,着你三日内安排下去,务必彻查此事!”

裴霄雪躬身,神色笼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时戬适时出列:“陛下,春耕在即,各州府却因新政推行受阻,至今未能发放农具粮种……”

“放屁!”肃王铁甲铿然,接过副官递来的生锈犁头,砸在金砖上,“工部拨的五十万斤精铁,到农户手里就成了这等货色!”他又甩出几粒霉变的谷种,这就是裴党说的‘惠农新政’?”

“陛下明鉴!地方蠹虫中饱私囊坏了良法,怎可归为新政之失?”刑部侍郎高声道。

中年官员李岩出列:“陛下,先年灾荒余波未平,若此时强行改制盐铁,恐怕会动摇民生根本啊!”

萧景琰漫不经心地转着玉扳指,淡淡道:“当今朝廷财政枯竭,倒不如听听这新政能否解燃眉之急。”

御史方诚突然跪地叩首:“陛下明鉴!官营盐铁乃祖宗铁律,岂容轻易更张?昔日官营虽严,却能平抑物价、惠及万民。如今官督民营、开放盐利,盐商与官吏勾结成网,私盐横行,官盐价涨三倍有余!”他举起一本泛黄的《开朝实录》,“开朝时斗盐五十文,今已暴涨至一百五十文!这名为救急之策,实则饮鸩止渴、为实贪墨!”

裴霄雪轻笑一声:“方御史好记性。不过……”

他缓步走近,麈尾扫过书页,“贞观时可有北狄犯边?可有江南水患?”突然压低声音,“莫不是……你惧怕方家承揽的官营漕运没了私利?”

方诚整张脸气得通红。他颤抖着指向裴霄雪,喉结剧烈滚动:“你……你……”

谢闰章一个箭步挡在方诚身前。

“所以就用泡水的烂铁充数?”谢闰章抓起一把霉谷,在指间碾成黑粉,“这样的种子撒下去,秋后百姓吃什么?”他猛地将谷粉扬向空中,黑雾般的粉末在殿内飘散,“此等新政,不是惠民,是害民!”他越发激动,“此策若行,臣今日便断腕明志!”

“谢卿!”萧景琰刚起身,忽听“咚”的一声——

冯阁老的紫檀杖重重杵地。

那根先帝亲赐的蟠龙杖上,还留着成和年间的臣子死谏撞柱的血痕。

满殿死寂。

老阁老沙哑地开口:“老臣残躯不足惜,只求陛下……”他剧烈咳嗽起来,一口血沫溅在白玉阶上,“……给百姓留条活路。”

裴霄雪终于变了脸色。

皇帝盯着那摊血迹,袖中手指一根根攥紧。

殿外惊雷终于劈下,暴雨倾盆而至。

侯府檐下的青铜风铃被砸得癫狂作响,铜舌在风中剧烈摇摆,发出近乎凄厉的铮鸣。

时琛踩着积水迈进会客厅时,靴底碾碎了一地凌乱的铃影,水珠溅在胭脂红色袍角,晕开深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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