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燃尽,换香的小厮碰倒了案头书卷。一页地契飘落,裴照临俯身去拾,忽见背面朱批:
“毗邻肃王别院,宜通渠。”
他指尖一颤。“通渠”二字墨迹尤新,像是近日才添上的。
他猛地抬头,父亲却已转向窗外。“那株老梅,”裴霄雪忽然道,“该砍了。”
裴照临顺着望去。那是当年母亲亲手栽的梅树,下人照料不当,枯了三年了。
“父亲!”他声音有些发颤,“刘大人究竟犯了什么……”
“你输了。”裴霄雪截住话头,指尖点向棋盘。白子溃不成军,黑势如铁桶合围。
裴照临怔怔看着棋局,胸口发闷。他想起昨日去刘府送行时,刘小姐看向他时哀戚的眼神。那姑娘塞给他一方帕子,是献给公主,花样还是他亲手描的。裴照临看着素绢上绣着的半枝残梅刚欲开口,刘府众人却已在官兵羁押下被带走。
“老爷,户部林侍郎到了,说是与您约了今日议事。”小厮在门外低声禀报。
“儿臣先行告退。”裴照临回过神。起身时衣袖带翻茶盏,褐渍在棋盘上漫开。
裴霄雪凝视那片污渍,半晌才道:“这局棋,白子输在太过心软。”
裴照临僵在门边。听得父亲声音平静续道:“朝堂对弈,容不得半点慈悲。你每退一步,就有人进一步。”
日光透过窗纱,棋盘上的茶渍渐渐干涸,裴照临垂在身侧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你以为刘家父女的眼泪,能换回什么?”裴霄雪抬眼,看向儿子僵直的背影,“今日若是裴家落败,下场不会比他们好半分。照临,裴家所仰仗的,不过是一步先机。”
“……儿臣明白了。”裴照临低声道,终究没再回头。
风掠过廊下,吹散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裴照临推门而出时,正撞上匆匆赶来的林逢春。
“驸马安好!”林逢春抱拳行礼,眉眼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袖口还沾着未干的墨渍,显然是刚从衙门赶过来。
裴照临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温声应道:“林侍郎。”他侧身让过,却仍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落在廊外那株枯梅上,思绪飘远。
林逢春不以为意,仍是爽朗一笑,随即叩响书房门:“老师,学生林逢春求见。”
“进。”里面传来裴霄雪淡淡的声音。
林逢春推门而入,还未站定便已开口:“老师,学生核验北疆军饷账目时,发现肃王麾下三营将领虚报兵额,至少吞了二十万两饷银!”他声音洪亮,带着几分激愤,“此事若上奏,必能——”
肃王?虚报兵额?
不可能。
萧景桓性子刚直,最恨军中贪腐,绝无可能纵容麾下将领做这种事。若此事为真,那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借肃王的名义,在暗中养兵。
林逢春见他沉默,以为他是在斟酌利弊,便又补充道:“学生已整理了证据,只待老师定夺。”
裴霄雪目光扫过林逢春递上的账册,却没接:“先坐。”指节无声地叩着案几,眸光沉沉。
林逢春也不拘束,撩袍坐下,一双明亮的眸子殷切地看着裴霄雪。
能在军中只手遮天,却不被肃王察觉——整个朝堂,绝无这样的人。
萧景桓治军极严,北疆将领皆是他一手提拔,若有人敢在他眼皮底下虚报兵额、私吞军饷,绝无可能瞒天过海。除非……
——除非那人,根本就是肃王不会生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