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宜半晌后眨了眨眼,脱口而出:“不将就,我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人。”
元朔帝轻笑一声,沈幼宜如梦惊醒。
“画画和写字一样,都是对笔的掌控,只不过画比字变化手法更多,更考验执笔者对墨的浓淡,干湿的精准拿捏。”元朔帝随手取来一支悬挂的笔。
笔已经被提前开好,笔头迅速吸满墨汁,变得饱满柔顺,从雪白变成浓黑只在眨眼之间。
他提笔按压,行云流水般勾勒出一位曼妙多姿的女子,乌黑的发被一支木簪挽起来,眉目温婉,清丽动人。
沈幼宜认出画里的是自己,脸颊上染了层红晕,旋即想起元朔帝擅丹青,低头看着如此传神的画作,心突突跳了起来。
她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压低声线问:“殿下要教我画丹青?”
元朔帝闷笑一声,打趣道:“想什么呢?你得从基础学起,没学会走路就想着跑起来呀。”
他尾音上扬,带着刻意的亲昵。
沈幼宜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盯着自己的丹青图抿了抿唇道:“是我着急了。”
她的声音近乎呢喃,逐渐消失。
元朔帝低头正好看见她颊边的红晕还未消褪,嗓音轻柔,带着明显的羞赧,与当初他送给沈盈丹那副丹青的反应如出一辙。
这种粗糙的丹青图元朔帝送出去不少,得到的贵女们无一不欢喜雀跃。她们一兴奋就会放松警惕,失去理智,为了讨好他,争先恐后说出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元朔帝相信沈幼宜也不例外。
果然,她抬起头看向他时眼睛里亮晶晶的,比日光还灼热:“请殿下赐教。”
左思端着东西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沈幼宜拿着笔,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案前,像个木头似的。笔因为长时间悬在空中,墨顺着笔尖一滴一滴落在纸上。
臻首往窗的方向偏,目光的终点是元朔帝俊秀的侧脸,她的眼睛好像黏在他身上一样,迸发极致的恋慕。
元朔帝低头专注地在写些什么,宛如察觉不到身旁如有实质的视线。
左思暗啧一声,故意咳嗽了声。
沈幼宜像受惊的鸟,急急转回来,看见纸上的一团墨后急忙找补,动作手忙脚乱地,最后涂成乱七八糟的一片黑。
头顶忽然响起一声叹息:“你以后可千万别说我教过你画画。”
沈幼宜尴尬得无地自容,“是我愚笨,学不会。”西巷口是一片区域,占地极广,一眼望去难见人踪。
此处树木茂密,假山怪石嶙峋,又有清流急湍环绕,亭台楼梯掩在山水之间,小院虽不及东宫的红墙金瓦华美尊贵,但胜在清雅闲适,颇有一番世外桃源的超脱。
水流汇聚终点是一处荷花池,夏日正是开花的好时候,各色荷花借清风吹到岸边临水的烟波洲。
小洲似船舫,船头为台,三面环水可近赏鱼戏莲叶,中舱为榭,四角亭翘檐高耸,轻盈灵动。沿着檐角往上,是船尾拔地而起的二层阁楼,门上额匾挂着“烟波洲”三个金漆大字。
废太子元朔帝端坐于阁楼窗牖边,莲池美景在他眼里一览无余。
明明被幽禁在此处已有十余日,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惊慌焦虑,骨节分明的手攥着一本发黄的古籍慵懒地斜躺在罗汉塌上,半遮半掩住下半张脸,露出清隽舒朗的眉目,双眸含笑间尽显风光霁月,温润玉如。
“父皇这道圣旨,沈首辅打算如何应对?”
元朔帝神色未变,眼底流露出一丝揶揄。
沈家人一贯是捧高踩低的势利眼,他如今失势,那位从小被当做太子妃,甚至是未来一国之母教养的沈大小姐总不会非他不嫁?
贴身太监左公公满脸愤懑:“沈首辅竟然将一位庶女过继到沈夫人名下,充作嫡女嫁给您,简直欺人太甚!”
元朔帝闻言挑了挑眉,“沈家倒是会打算。”出了这档子事,今日画是学不成了。
沈幼宜眼下青黑,满脸遮不住的疲惫,元朔帝知道她昨夜守着青梅一整晚没有合眼,难得有种被人保护的感觉。
他体贴道:“你一晚上没睡肯定累了,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沈幼宜强忍着困意,不放心叮嘱道:“殿下,她不可能是独自行动,西巷口一定还有其他帮凶,昨夜我打晕她后不敢声张,怕打草惊蛇。”
她在全心全意为元朔帝打算,殊不知后者看她的眼神中带着凌厉的审视,想从她身上找出一丝虚情假意。
元朔帝面无表情地想,这也许是她们主仆之间的苦肉计,好让沈幼宜取信于他,毕竟她们也不能保证这封信能顺利带出西巷口。
“您一定要审问清楚!包括她平日里有机会接触的人,亦或者主动接近她的宫人……对了,还要检查高处的树杈,上面有没有奇怪的记号。”沈幼宜眉头紧蹙,努力回忆沈府内宅里常见的害人手段。
他看她一脸认真地分析所有的可疑之处,看她绞尽脑汁地在为他出主意,又觉得她似乎真的是在竭尽全力帮他找细作。
沈幼宜抬头时,元朔帝的眼眸已经变得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