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莲时双臂垫在窗台上,俯身看着外面,免得尴尬:“他对待我,和别人对待我,不怎么一样。”
“他怎么了,”秦先说“欺负你了?跟你发脾气,是吧。”
傅莲时赶紧摇头:“不是这个……我这么说,你千万不要觉得我自大。”
秦先好笑道:“快说吧。”同时“啪”的点了一下焊锡。傅莲时趁火花飞溅,支支吾吾地说道:“别人第一次看见我弹贝斯,总是很吃惊的,只有曲君哥不吃惊。”
说完了,他自己很丢脸,重复一遍:“你不要觉得我自大。”
秦先忍俊不禁:“自大又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大家喜欢谦虚的人。”
“曲君哥是谦虚的人么?”傅莲时问。
“不是吧,”秦先说,“反正以前不是。怎么这都要问。”
傅莲时不单好奇这个,他还好奇别的。曲君的少年时代究竟是什么样子?喜欢什么音乐,写什么样的歌?
虽然他自己不在意,但曲君上不上课,听不听讲,拿什么成绩?温顺和高傲,又如何在同一个人身上共存呢?
“挺多人喜欢他吧,”傅莲时离开窗台,回去看那相片,“上学的时候。”
秦先已经修完拾音器,专注拧螺丝,没有回答。不过答案是明摆着的,倒也没有刨根问底的必要。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曲君回到工作室,走楼梯上来了。突然听见脚步声,傅莲时欲盖弥彰地问:“秦老师,您做什么音乐的?”
曲君推门而入,刚好听见了:“才聊到这儿?”
“不知道啊,”秦先没有告状,拧好最后一颗螺丝钉,“要是你问我做什么赚钱,流行乐最赚,摇滚乐也不错。但你问我做什么音乐,我做实验音乐的。听没听说过?”
曲君接话:“做的噪音。”
傅莲时随时怕秦先翻脸。为了显得“噪音”说法顺耳一点,他说:“像《青龍》那种吵的?”
连上音响试试,贝斯果然修好了。傅莲时接过琴,顺手弹了一小段《青龍》。他夜里睡过一觉,技术更加巩固了,弹得比昨天还要好。
曲君挖苦道:“这种东西,秦先看不上。”秦先不置可否,差不多等于默认了。曲君拿出一盒磁带,递给秦先说:“上贡。”
磁带是黑白漫画封面,傅莲时仔细看,看见一个波波头女人在抽烟,另一个人搭手在她肩上,还写了很多英文字,看不出名堂。秦先道:“音速青年,旧乐队了。”曲君说:“不要?”秦先说:“要。”
傅莲时暗暗想,《青龍》已经非常难弹,秦先居然看不上。要吵成什么样他才喜欢?看出他好奇,秦先提问道:“你觉得音乐是什么?”
傅莲时不敢说,不由自主看曲君。曲君怂恿道:“又不是考你,你尽管说。”
他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就是旋律,曲子?”
秦先说:“那要是世界上的旋律都用完了,岂不是没有新音乐了?”
“常用汉字才三千个,”曲君又怂恿,“也不见小说就写完了。想说什么说什么,杀杀他的威风。”
傅莲时想了半天,觉得秦先的担忧也很有道理。即使现在旋律没有用完,再过一万年、一亿年,旋律还能剩下多少呢?
秦先推推眼镜,在桌上画个圈:“音乐家在圆圈之内,以为创作是自由的,其实不然。限制在圆圈里怎么叫做自由呢?需要有人拓宽圆圈,让自由更自由一点。”
傅莲时肃然起敬,秦先又说:“有些人发明新乐器,就像发明电吉他,电贝斯,合成器,就有了摇滚乐、电子乐。有的人用原本的乐器,把更多声音放进音乐里面。像我做的就是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