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商回神,连忙道:“是是是,昨日夜里头就听着外头有人哭,叫人出来看说是在那边墙头上瞧见了两只鬼!哎呀!我一看就知又是那恶鬼要来取我儿的命了!多亏了有仙长布下的法阵拦着才没让那恶鬼进了院子!”
城中的画皮鬼果然不止青楼里的那群。贺凌霄问道:“先生为何如此笃定那恶鬼会寻来?此前是不是曾出过什么事?”
富商病急乱投医,一把抓住了贺凌霄的手,桶里的苦水哗啦哗啦就往贺凌霄头上倒,“小公子不知!我鲮头镇的人世代都靠采山捕鱼为生,每年芒种前要祭祀求得山神庇佑,我们那座山头上有颗百年的连理柏,有山神法力加持,只要往那枝上系上写了愿的红绦便能得好姻缘,那可是相当灵验,方圆百里也是十分有名的。”
贺凌霄听得云里雾里,“……这不是好事情?”
“坏就坏在今年祭祀时我一对儿女随着同去,也在那连理柏上系了红绦。”富商接着道:“当时镇中与我儿同在那枝上系了红绦的两人都已被恶鬼掏了心!定是那座山头上招来了什么不安好心的恶鬼,这是顺着那红绦子的署名来作怪了!”
李馥宣黑脸道:“你先前怎么不说?”
富商一愣,“这……这不是仙长说是城里的青楼在作乱,我想着仙长是有决断了,我一介凡人,这这这,不敢添乱啊……”
白观玉道:“山在何处。”
他一开口,富商当下就站成了根挺直的棒槌,战战兢兢地回:“在,在镇上最南头,豆坊前头就是。”
白观玉掌心朝上,两指往上一抬,贾府上便生了层结界。转身命道:“走。”
李馥宣与顾芳菲领命。贺凌霄腕上锢咒还在,他一说话两条腿便自己跟上去了。身后那富商追了上来,慌忙道:“这,仙长是要去哪啊!这这这这,我家宅子可怎么办?!”
顾芳菲不能说话,沉着脸折回来啪得往他身上贴了道符,又沉着脸走了。富商不明所以,揭下来一看,见那上头鬼画符般写着:院上有结界,不想死就别出来。
富商:“……”
他茫然抬头一看,便见那拿外人千金难求一张的太巽符当信纸用的姑奶奶两条腿倒腾地飞快,眨眼便看不清人了。
鲮头镇不大,片刻几人到了那那座山脚下,白观玉竟还未有离开的意思,看来是打算亲自解决这事了。贺凌霄抬头打量了下眼前这山,生得倒挺高。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红,贺凌霄侧头看,见是顾芳菲捧了条红绦子递给他。
贺凌霄一愣,明白了她是要做什么,不可思议道:“又是我?你还有没有人性了?”
既然说是在系了红绦许了愿的人便会被恶鬼缠上,她这是要自己也去绑上一条,再等着恶鬼来寻他。顾芳菲示意他接着,李馥宣道:“这座山我们先前探过,未寻到踪迹,那只鬼行踪难寻,只能用这个法子。”
不需问为什么,这三人体内真气鼎盛,即便敛息也能叫人一眼看出是位仙长,的确只能是如今的贺凌霄。
但既然白观玉在这里,为什么还得用这么个迂回的法子?
想到这他侧头看向白观玉,却不知他为何一言不发,似乎只准备旁观。顾芳菲在暗处使劲朝他使着眼色,示意他快快接过去。没有办法,贺凌霄只好先接了下来。
向路旁豆坊借了笔墨,贺凌霄提笔写下条求姻缘的祈愿,署名陈二。
顾芳菲探头过来一看,愣住了,狐疑看他。
贺凌霄心头一跳,自己的字迹这三个人是认得的,落笔时有意矫正了些,难道还是被她看出了什么?顾芳菲看了看字又看了看他,到底也没再说什么,向着山口一抬下巴。
登山祈愿者得是他一个人,剩下三个只能在暗处跟着他。这山很高,贺凌霄独身爬了大半天,下午时才登顶。到了山头,果然见着了棵巨大的连理柏。
他依言将红绦系在枝干上,生怕恶鬼记不清他的脸,绕着树晃了老半天。如此拖了半天,暮色如约而至,叫他顺理成章地憩在了树旁的山神庙里。
庙是座破庙,低矮屋子正中一尊泥糊的神像,肩系红布,脸上充其量只能叫有四个孔。贺凌霄借了这块红布遮寒,与这山神像对榻而眠,到了半夜,屋中忽起了隐隐寒意。
有只森白的手从夜色中冒出来,缓而轻得摸上了贺凌霄的后背。假寐的贺凌霄佯作不察,待那只冰凉的手顺着他的脊骨一路爬上去,摸上了他的肩头,一张红唇白面的纸糊脸探出来,轻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小公子,你夜里一个人歇在这,冷不冷?”
贺凌霄猛然抓着红布兜头一甩,却缠了个空——那画皮鬼只在被他裹住的一瞬便消失了,红布下炸出数粒碎纸。庙门大开,寒风迎面涌进来,风中隐传来女子轻笑声。
怀中长秋出鞘,屋外那女子笑声反而愈大了些,就在此时,怀中血鱼佩竟又发了烫,远远的,见山路尽头现出了一群白影。
风声呜咽飘过他耳边,吹来了一声唢呐响。那群白影阴测测地立在空旷山头,踏着夜色叫慢慢走近了,这才叫人看清他们后头抬着的是口棺材,这是支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
只是这些人孝帽底下的脸平直无起伏,虽是在呜呜咽咽地啼哭,却不见有嘴巴在动。贺凌霄仔细看了看,见这些“人”全是些纸扎的人偶,做得粗制滥造,脑袋像个画了五官的球,腮旁各盖两坨红。
纸人偶颜料描出的五官不会动,“嘴巴”下传出来的哭啼却很是悲恸。最前头的敲锣打鼓,一路抛下大把纸铜钱——却是血一样的大红色。
哭嚎唢呐幽幽卷着风飘过来,这支纸人偶队伍离他越来越近,红纸钱洋洋洒洒到了庙门口,最前头的那张脸离贺凌霄不过分寸之地,两只墨点的眼直勾勾盯着他。贺凌霄没有轻举妄动,看着那些纸人偶忽然又随领头的一齐转了弯,身后棺材完完整整现了出来,那是口窄小漆黑的,只是几块木板钉起来的简陋棺材。
贺凌霄盘算着这支送葬队伍应有关系,偷摸跟上去看看?夜中几只红纸钱被风卷进来,擦着门槛落在了贺凌霄脚底下。贺凌霄立时退后一步,心说不妙,下瞬那只红纸钱便猛然炸成了密密千万只,攀着他脚腕缠上了他。贺凌霄眼一闭再一睁,就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