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缨默认。
“杜太傅虽儒名遍天下,但此案却也是板上钉钉,确有真凭实据,并无一星半点栽赃构陷。待此事传开,恐怕世人皆要骂一句沽名钓誉。”
周缨陡地出声:“倘若杜太傅真要为恶,为何族人早年不送这田契,非要待清田令出才送。难道缉狱司和圣上都看不出有问题?”
“你既看得出,旁人自也看得出。不过朝堂之上,各有立场罢了。”
崔易小声道:“况且,原因有什么要紧,只要做了恶事,罪便是要论的。便只是甘心包庇窝藏,按律也是同罪,结局不会有太大不同。不若定为主谋,倒使各方满意。”
裙上的褶皱愈深,崔易瞧着她攥紧的手,道:“这两年里,姑姑提点我之次数难以计数,怎轮到自己却犯了轴?今日行事,恐怕未必正确。”
“难得糊涂,不对便不对吧。”
崔易无奈一叹,亦沉默下来。
待马车在西南角门前停下,崔易同迎上来的家仆道:“宫中内官送我回来,遇雨不适,请府上医官过来瞧瞧。”
众人散去,崔易命人另外套车,嘱咐周缨:“我会借口你半途不适,留在府中医治,派人去宫中传讯。殿下知你膝上有伤,应不会起疑。但你需在内城门关闭前赶回来,明日一早,我再遣人送你回宫。”
“真是长大太多了,竟敢如此行事了。”周缨面上浮起一个浅淡的笑。
崔易不自在地低头:“这一两年,家里经了很多事。”
“易哥儿,多谢。”周缨语气郑重。
一辆平日间管事所乘的并不起眼的马车从西南角门出府,待出巷角,便在如墨的夜色中疾驰起来。
车马至雪蕉庐,车夫执崔府信物,门子不敢拦,边派人去禀报,边将周缨往里迎。
穿过曲折的游廊,进得最里间的漱石山房,周缨轻轻叩响山房的门。
敲门三声,并无人应,里间灯火微弱,随风轻摇。
夜风并不如往日清凉,挟着豆大的雨珠往身上砸,黏湿潮润,像浸了水的厚衣,拉着人直直往深水下坠。
周缨站得愈久,心便愈沉。
奉和听闻禀报,急急赶至,只消一眼,便认出了藏在笠帽下的周缨,喜道:“周姑娘。”
雨大声疾,连人声也掩于其下,需提高声音方能听清。
“既是周姑娘,便直接进去罢,郎君不会怪罪。”奉和径直将门推开,请她入内。
大门敞开,里间的灯火被风吹得轻晃了一下。
周缨长吸一口气,平复好一路匆忙赶来不及整理的心绪,才迈步走进里间。
崔述坐在紫檀木书案后,桌案上凌乱地散着几本书册,而他静坐在暗影里,手中执着一把小巧的斜口凿刀,正埋头细细錾刻着手中的岫玉印坯。
印章已初制成型,顶端印钮是一只蜷卧的青牛瑞兽,底部则书“倦翁清课”四字,字迹遒劲,风骨自显。
待周缨走近,他将印章浸入清水中涤净,再取出拿至手中观摩。
周缨停在案前,目光亦落在那枚印章上。
崔述动作停滞了一下,没有抬头,似也知道是谁到了近前。
两相静寂,谁也没有出声。
待他将印章擦拭干净,放入印盒,周缨才瞧清他的神情,极淡泊的一副模样,平静极了,看不出半点悲伤或忧愤。
只是憔悴得紧,眼下坠着极大的一团青黑,似是好几夜不曾合眼。
下颌上的胡茬比上次见面时还要长上几分,看着有些落魄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