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妃有中暑之兆,太医建议先在此处稍事休息。还请大长公主和诸位夫人移步乞巧楼更衣,稍事休息后,皇后娘娘会前来主持宴饮,并与诸位一并对月穿针,胜者有赏。”
众人由内侍领着前往乞巧楼,周缨则加快步子回到景和宫。
入殿时,先遣来禀报的内侍还跪在殿中,周缨敛袂行跪拜大礼,双手将绶牌托高,禀道:“文庙一事,臣已处置完毕。宗室恶行昭彰于天下,必受唾弃,圣上仁心爱民,清田薄赋,当传诵于民。今日涉事之宗妇,除云阳伯夫人老迈不宜再劳顿外,余者皆已带回宫中乞巧楼,候娘娘发落。”
周缨再叩首:“然不察肃王妃有孕,未能妥善处置,致其有滑脉之危,还请娘娘责罚。”
章容按着眉心,没有说话。
司檀行至近前,将绶牌取回。
周缨长跪于殿中,醇厚悠长的沉水香令她鼻间发痒,忍不住想打喷嚏,不得不掐住垂在身侧的手指,以十指连心之痛生生逼退这阵不合时宜的不适,复又安安分分地伏下身,以额贴地,静等发落。
章容起身,亲自行至窗下,慢悠悠地执着香箸调香篆,微微闭目去嗅这沉水香的清凉香味。
“赵太医已领命去照看肃王妃了,还请娘娘放心。”派去太医局传话的宫人回来禀道。
章容摆手命其退下,没有出声。
约莫又过了几息,周缨耳畔传来一声极轻的笑,是章容发问:“你觉得今日之事,你处置得如何?”
周缨想了想,老实道:“已是臣能想到的最佳法子了。若有不妥,还望娘娘赐教。”
“边以禁军施威,边设冰纳凉,既行威慑,又彰体恤,恩威并施。持绶牌代我受礼,以示君臣之别,在此基础上,驳宗妇新令实乃苛政致废宗庙动摇国本之说,再散冰于民,意在新令愿与万民同享甘霖,请百姓支持新政,算得上环环相扣。”
“直面权贵而不生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民意令宗妇节节败退,兵不血刃而胜,当夸一句巧思。更故意引监生前往,日后文人士子的口诛笔伐也够宗藩们喝上一壶了,甚能成佳文传宇内,宣扬新策。”章容淡道,“今日表现不错,当赏。”
司檀亲自捧漆盘上前,其上呈着四锭金锞,并一副成色上佳的文房。
周缨一时有些愕然。
司檀忙提醒她:“还不谢恩。”
“谢娘娘恩典。”周缨谢过恩,又道,“然而终究未曾妥善处理肃王妃之事,若伤宗室子,恐难善了。臣有负娘娘所托,自请受责。”
“这等天气,肃王妃还敢去蹚这趟浑水,想必自个儿也不清楚有孕之事。”
周缨仔细回忆,肯定道:“看反应,应是不知。”
“若不出事便罢,若出了事,便只当不曾有过这没福的孩子罢。肃王子嗣颇多,想来应当想得明白。”
这话不是对她说的,周缨心里清楚,便不曾接话。
果然,司檀闻言,当即派人再去知会太医。
章容静站了片刻,又说:“只是我有一点不明,大长公主的恩赐敕令,为泰初十一年、永昌元年所颁,迄今已逾近三十年,你是如何清楚的?”
“崔少师授课时,曾向殿下详讲过此令渊源,提及过实录所载永昌六年没庆王隐田之事。臣奉娘娘旨意前往文庙,途中想起此事,料想实录应当也有载恩赐大长公主良田的记载。”
周缨再叩首,老实交代道:“臣过永遇门时方想起此事,恰今日殿下在外朝,故求得殿下恩典,派人查阅属实后,前往太史馆与敕堂查阅敕令存档。因事出从急,怕往返景和宫耽误时间,这才不敢舍近求远,故而僭越行事,还望娘娘宽宥。”
章容眼尾略沉,眉目间浮起不甚明显的不豫之色,沉默须臾才道:“罢了,殿下年纪也不小了,这事上他肯听你之言,也是表明了他自己的政见。”
“但事涉敕堂和太史馆,恐前朝还有一出戏唱。”她眉头愈发皱得厉害,“依你之见,此事后续应当如何处理?”
已思虑了一路,周缨这回答得很快:“依臣愚见,虽事涉近支宗亲,但也不能完全宽纵,否则朝中勋贵有样学样,新令阻力将大大增加。”
章容“嗯”了一声:“具体呢?”
“牵涉宗室众多,当分而论处,不宜一概从重。首恶当属大长公主,按律当严惩,但毕竟是圣上尊长,若要施恩以示宽宥,或可降食邑至五千亩,与公主同。胁从命妇罚俸三年,宽严并济为佳。”
章容看了眼更漏,见时辰差不多了,不再继续往下问,只道:“稍后赐宴,你随侍我身侧。”
这是让外命妇们认个脸,好知晓周缨乃中宫亲信,日后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可轻慢,是在外命妇跟前替周缨长脸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