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韶一怔,愣了许久,笑道:“今夜子时一过,朕还有几个时辰活头?观昭,你是聪明人。”
“聪明人啊……就该流芳百世。”像她这样的人,死了正好顺应民意,也不必再让陆舒白委身伺候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皇帝了。
“是朕拖累了你。”她切声道,复而牵起她垂在一侧的手,放在颊边,仰头又问,“你可曾怨朕?”
怨她让她明珠蒙尘,怨她让她挨受骂名,怨她……这双残废的双腿。
陆舒白看她,那双淡色的琉璃眼中一贯平淡无波,看不出一丝波澜。
“臣从未怨过陛下。”半晌,她轻声回。
呼吸缓了一息,沈钰韶眸子里晃进几片烛火,像是有些不解她这个答案。
“朕都要死了,你还是不肯说实话。”笑了笑,沈钰韶松开了她的手。
语罢,她从陆舒白膝头退下,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撑着混沌的脑袋,赤着双足重回胡榻上。
杯盏被她摔了个干净,四顾一圈,竟然没有一个叫人喝水的杯子。
身后寂静了许久,不见陆舒白回话。
隔了好久,沈钰韶生出了些许困意,才听见陆舒白轻声说了句什么。
仔细听了听,才分辨出来——
“陛下不会死。”
沈钰韶猝然回过头,却见陆舒白已推着轮椅向外走了。
“今夜,还请陛下清明,静待时机。”
语罢,她径自拂开暖帐,带着辘轳声,缓缓离开了沈钰韶的视野。
暖帐锦绣帷帘被她身侧的风带起,卷了几下,又重新垂落在地。
满地飞白,沈钰韶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眉间堆起一个无奈又凄凉的弧度,通红的眼眶沾染了几分湿意,长发披散在肩头,她朝着灯影黯淡处勾了勾嘴角,一时间,不知是哭是笑。
“敬淑,朕好冷啊。”
待方敬淑入内,却看她抱着膝头,蜷缩成了一团,靠在胡床边。
地龙烧得正旺,满室热气腾腾,谈不上寒冷,方敬淑却明白她话里的用意。
“陆平章走时,叮嘱今夜警醒着,”她道,“陛下,眼下尚不是绝路。”
沈钰韶却没有回她,只摆了摆手让她退下,自己爬回床榻上,拱了拱,窝进锦绣之中。
雪仍旧无情地下,将湍流的灞河水冰封,河边马匹地喘着粗重的气息,吐出浓浓的白气,不耐地在原地打转。
梁军五千轻骑已兵临城下,隔着灞水虎视眈眈地望向长安,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冷硬的兵器泛着刺骨的冷意,仿佛噬杀的巨兽,只待用鲜血饮鸩止渴。
“报——”黑夜里,探子身形如燕,轻盈地落在马匹边。
高坐在马上的人身着甲胄,声音冷厉:“说。”
“明德门外,只有二百羽林把守,气势颓颓,不像是要迎战的姿态。”
语罢,那人身旁的须髯大将朗笑了一声:“天佑我大梁!南雍气数已尽,就连兵卒都不欲顽抗,长安收入囊中岂不是举手之间?”
话毕,身旁的几个副将也都纷纷道贺:“天佑大梁,恭贺太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