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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记恨（第1页）

【洵河行宫·黎和殿侧厢】

消息如同长了脚，很快便经由耳目灵通的小太监，传到了御前大太监接班人周全公公的耳中。只是这宫闱琐事，经过几番口耳相传，难免添油加醋，变了些味道。

传到周全这里时，已成了：“听说今儿下午在玉笋园那边，昭阳宫虞宝林跟前的一个宫女，端着衣裳匣子，路上撞见了鲁美人，竟都没停下让路问安，急匆匆就过去了，说是要给自家主子送急处理的衣裳呢！瞧着颇有些不敬。”

周全正在核对晚膳的菜单子，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条斯理地道：“这等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值当拿到咱家这儿来说？”他心中暗忖，宫女行事匆忙、偶有失仪，在这偌大的行宫里实属平常，若桩桩件件都报上去，皇上岂不要烦死？

更何况，皇上前儿刚翻了虞宝林的牌子，正新鲜着呢。此刻若拿这种小事去告虞氏的状，岂不是扫皇帝的兴？万一皇上觉得鲁美人小题大做、心生不耐，反而不美。

然而，周全能坐到这个位置，靠的便是这份揣摩圣意的本事。他指尖在菜单上轻轻敲了敲，忽然心思一动。

这位鲁美人……虽非绝色，恩宠也不算顶盛，但自打入宫以来，似乎总有些不同。皇上对她，虽谈不上盛宠，却总在关键时刻给予优待。破例允她生下孩子并亲自抚养，行宫随驾也有她一份，上次风筝惊驾之事也轻轻放过。以宫女之身，一年内晋位美人，足见皇上对其确有一份别样的心思。

皇上若听说她在外头被一个宝林的宫女冲撞、轻视了，说不定……心里会生出几分怜惜之情？

周全公权衡片刻，觉得这个险值得一冒。既能给鲁美人卖个好，又能在皇上面前彰显自己对皇上在意之人事事留心。

于是，晚间用膳时，周全一边伺候布菜，一边状似无意地、用极其轻松闲聊的口吻笑道：“今儿底下人说了个趣儿，说是有个眼拙的小宫女，在路上遇着鲁美人，因急着送衣裳，慌里慌张的，竟忘了避让问安，直愣愣就过去了。鲁美人性子好，也没计较。奴才听了只觉得，这行宫地方大，规矩到底不如宫里严谨了，这些小丫头片子们也都松散了些。”

皇帝闻言，只淡淡地“唔”了一声，“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抓着。”

“是，奴才明白。”周全公公觑着皇帝神色，见无甚异常，便也不再多说，熟练地继续手中的活儿，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至于皇帝是否听进了心里，那点细微的怜惜是否会悄然埋下，便只有天知道了。

【洵河行宫·清秋水榭偏殿】

虞宝林正对镜比量着两支新得的簪花，琢磨着晚上若皇上传召该戴哪一支更显娇俏。听得门外脚步声，她头也没回，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让你去送个衣裳，是送到金陵去了不成？怎地磨蹭了这大半日？”

进来的正是宫女香雪。她低着头，脚步有些踉跄，声音带着哭腔：“主子恕罪……衣裳、衣裳已经交给浆洗处的姑姑了……”

虞宝林这才从镜中瞥见她，见她发髻微乱，裙摆下缘沾着明显的尘土和几点青苔痕，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转过身不悦道：“你这是钻哪个狗洞去了？好好一身衣裳弄成这副鬼样子！”

香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抽抽噎噎地道：“主子……奴婢回来迟了，是因为……因为被人给欺负了！”她刻意略过了自己奔跑撞人、勾破三公主衣袖以及态度不敬惹恼了鲁美人的事实。

“欺负？”虞宝林音调拔高，将珠花往妆台上一放。

香雪见主子有意追问，心中暗喜，越发添油加醋，委屈道：“奴婢回来路上，在玉笋园那边的岔路口，不小心……不小心挡了一下三公主的路。奴婢当时心里只惦记着主子的衣裳要赶紧处理，就、就没能立刻避让开……奴婢已经连忙告罪了，可谁知……谁知正巧碰上瑶华宫的鲁美人路过……”

她偷眼觑了下虞宝林的脸色，继续道：“鲁美人她不由分说，就斥责奴婢冲撞公主、目无尊卑，奴婢百般解释，说是因为主子的急事，可她根本不听！还……还让她的那个粗使宫女豆豆，上来就狠狠把奴婢按跪在地上，逼着奴婢给三公主磕头认错……奴婢的膝盖，这会儿还疼着呢！”她说着，竟真撩起裙摆，露出微微发红的膝盖。

“鲁美人？”虞宝林柳眉倒竖，眼中瞬间燃起怒火和鄙夷，“是她？那个洗衣婢爬上来的玩意儿！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动我的人？！”

香雪见火候已到，连忙煽风点火：“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啊！奴婢一再说是清秋水榭的人，有急事在身，可鲁美人……说……说……”她故意吞吞吐吐。

“说什么？！”虞宝林厉声追问。

“她说……‘便是虞宝林亲自来了，宫里的规矩也得守！’”香雪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虞宝林的脸色。

“岂有此理！”虞宝林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一张俏脸气得通红。她家中父兄近来在朝中得力，自己又接连被翻牌子，正是自觉得宠、心高气傲的时候，哪里受得了这种话？尤其是出自她一向瞧不起的、宫女出身的鲁石青之口！

她认定了，这定是鲁石青嫉妒自己得宠，故意拿她的宫女作筏子，来挑衅她！

“好一个鲁石青，真是忘了自己当初在浣衣局搓衣服的本分了！”虞宝林咬牙切齿，“不过是个洗衣贱婢，侥幸勾引了皇上几次，得了个公主，就敢在我面前摆谱？我虞家是什么出身，她又是个什么出身？泥腿子！”

她越说越气，在殿内来回踱步，指甲掐进了掌心，“罚我的人，打我的脸，好显得她多有规矩，多威风是不是？！”

香雪跪在地上，连连点头，附和道：“主子明鉴！鲁美人定是嫉妒主子您貌美，又得圣心！她那般模样，又是个那样的出身，怎能与主子您相比？”

虞宝林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去找鲁石青算账的冲动。她虽愤怒，但也知直接冲突不明智。她冷冷地看着香雪：“起来吧。这次你受了委屈，我心里有数。”

她走到窗边，望着瑶华宫的方向，眼神冰冷。

“且让她得意一时。若是皇上召我，我自有话说。这后宫，可不是光会耍威风就能立足的。”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我倒要看看，一个洗衣婢女，能得意到几时！”

香雪这才暗自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关算是过了，忙不迭地磕头谢恩，爬起来一瘸一拐地退下去换衣服了。殿内，只余虞宝林对着镜子，眼神变幻，酝酿着如何向皇帝“不经意”地诉诉委屈，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鲁石青上点眼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