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风雪。
翌日,辰时初。
栖霞居里,知画正站在房壁前,督着小丫鬟们贴着一张钟馗年画,却因心事有些心不在焉。
冷不丁一片冰凉贴上双颊,激得她差点叫出声儿来。
转身一看,果然是司棋那猢狲。她抽出一方白绫帕子,揩着颊边儿的残雪,低声嗔了句:
“你个泼猴儿,顽笑也不挑日子的,惊动了屋内的人,岂不要害我白白受罚?”
司棋捂嘴偷笑,“姐姐方才若没发呆,怎会吃上这一记呢?那呆呆楞楞的模样,倒像是这儿立着两根廊柱子哩!”
知画绷着的一张“怒容”,被这妮子三言两语逗弄得破了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又猛的记起正厅内侯爷正给老太太请着安,忙止住笑意。
“奇也怪哉,往日都是你与侍琴共同侍奉茶水,怎的这时候你不待在茶水间,有空来我这儿嚼舌头?”
司棋只抿唇一笑,并未回答。
黄花梨木翘头香案上,一缕青烟自云纹博山炉内袅袅而升,宛若一片缥缈云岫。
卫琛刚问了安,便听老太太严氏语含关切劝道:“好不容易休沐一日,像这般冷的天,你也不必来请安的,别冻坏了身子。”
卫琛微微一笑,“虽是下雪,倒也不觉着冷。”
严氏看他只一身石蓝细绒道袍,有些嗔怪:“今日风恁大,你身边的人也不知道给你添件风领,就让你这么过来了?”
“他们原是备了的。只是我晨起时练了几套枪,太热,便让他们去了风领。”
“一热一冷更是容易着凉的,不要总仗着年轻胡来!”尔后,严氏又叹道:“听风、听泉兄弟两个虽是忠心侍主的,可到底是两个小子,毛手毛脚的不比女儿家干活精细。”
“祖母,”卫琛熟练地接过话头,谑了一句:“孙儿是在外操练惯了的,养尊处优的日子,孙儿反倒是会觉得过不舒坦。”
严氏摇头笑了笑,话头一转:“你也莫怪祖母啰嗦。若你院儿里有个伶俐人做个贤内助,昨日你二婶也不至于到我这儿来闹一场。府中中馈向来是她在打理,丫鬟婆子们,要打要卖要重派差事的,好歹着人问她一句,给她留些脸面。”
卫琛不觉丝毫意外,“祖母训得是。”
“我听闻,这起子污糟事全由一个丫头揭出来的?“
卫琛睫毛微微一颤:“是。”
“倒像是个机灵又懂事的,在浆洗房做活似是委屈了些。”
卫琛语气疏冷了两分,“祖母您太抬举她了。本就是从我院儿里罚出去不久的,此番挑出浆洗房弊习也只是机缘巧合罢了,此婢不值一提。”
严氏有几分意外。
她这个孙子,虽素来不喜侍婢仆妇,可这么不留情面地明着贬低一个丫鬟,还是头一遭。
正此时,侍琴端了茶进得厅中。
她上穿一件鹅黄牡丹刺绣对襟织花绒袄,下着一袭月白绣鸢尾裙。身形娉婷,举止淑雅,行动间似步步生莲。
“爷,请喝茶。”侍琴声音柔而不媚,似山涧黄莺婉转。
她袖口露出皓腕上,隐约套着一对白银缠丝镯,愈发衬得腕间似净藕般莹润,十指纤纤如玉笋。
蓦地,卫琛想起了那双满是冻疮的手。
与眼前这双手相比,那双红肿又满是疮痕的手,愈发显得丑陋不堪。
心头似被挠了下,泛起若有似无的痒。
“爷。。。。。。请喝茶。"眼前精心装扮过的少女,奉茶的声儿里含羞带怯,犹如含苞待放的一朵春日桃花。
卫琛眼底几丝涟漪重归一片镜湖,”放着吧。“
侍琴眼中浮出几丝失望,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了是,规规矩矩地侍了茶便退下了。
祖孙二人又闲叙了一盏茶的功夫,只听知画在帘子外禀了声:“老太太,六姑娘来了。”
“这小皮猴儿,”严氏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准是来搬你这个救兵来了。。。。。。让她进来罢。”
卫昭是踏着雀跃的步子小跑进来的,身形未稳便屈膝行礼,嘴上绽出璨璨一笑:“昭儿给祖母、二哥哥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