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她一句话说得如鲠在喉,她说的对,因为即使我把前因后果全部告诉路阿爻,他也绝不会轻易离开路家,不会离开他这些所谓的“亲人”们,而且我的话,他也不一定会信,说不定还会以为是我为了让他帮忙扯的谎。
我的满腔愤慨被对方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路灵看出了我的失落,但她没打算安慰我,理智在她那里是占据上风的,她说:“你知道柳三水他们为什么唯独算计你吗?”
我垂下眼,看着挂在手上的飘带。
“因为你在情感上太固执了,决定跟着陈肆的时候是,到苏州来也是,你越是这样,你的行动轨迹就越好拿捏。”
她放开那些飘带,停在距离我不到半米的位置,对我说:“但我知道,你的初衷是好的,也是真心维护家主,你也看到了,路向桑和我的分歧很大,自从他知道小楼还活着之后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就变了。”
我心念一动:“他要把路楼渊带回去?”
路灵没有否认,她继续说:“虽然他是我弟弟,但我不会允许他这么做,小楼也不会离开这里,我们打算等你进了尸洞之后,再来好好解决一下这件事。”
我没再回应她,她便错身走过我下了台阶独自走出了院门。
我的心情让我不想去到任何地方,我拿着手里腐烂的面具飘带跨入屋子,幻境里地上铺就的地毯已经被人揭去了,一股发霉的气味涌入我的鼻腔,这里大致还保留着当年的面貌,只不过那些桌椅都已经成了一堆烂木头。
我不由自主地停在屋子中央,听着微风划过地面的声音,不知道站了多久,一个脚步声踩在院子里,路向桑三步并作一步,身姿轻盈地踏进屋子。
他没注意我的情绪,边进来边问我:“我姐呢?”
这人常年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像极了路千山,甚至在某些方面的做派,简直比路千山还要更加恶劣,我不想搭理他,于是自觉无视了他,自顾自走到堂屋的门槛上坐下来,沉声说:“她走了,我不知道。”
“你们两个不是一起的吗,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他又退了几步到我旁边,而我已经不想同他继续交流下去了,于是把头丧气地倚靠在挂满面具的门板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路向桑见我不说话,却也不着急找他姐了,随之他抱起双臂来,流露出一股调侃的语气:“之前只在照片上看到过你,甘霁,百闻不如一见,去年就是你死赖在我们家不肯走的?”
我连屁股都没挪动一下,继续装死。
“你自告奋勇要替我们进尸洞,这很奇怪,其实我没觉得你会有这么好心。”路向桑说,“你要么是另有所图,要么就是真傻。”
我靠着门板,听着他的话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路向桑却呵呵一笑:“路阿爻和我们是一个院子长大的,他是什么人,我们最清楚,不瞒你说,连我们这种和他朝夕相处的人有时候都看不出来他这个怪人在想些什么,更别说你,因为你跟他满打满算不过也才相处了一年半,我不相信你们之间有那么深厚的情谊,你这么做,是想挟制路家,还是想打什么感情牌?”
我低着头继续不说话,路向桑等了会儿就觉得没趣了,也有可能是他觉得我也不太正常,不想再同我待在一起,于是他骂骂咧咧地跑出了院子,应该是去周围找路灵了。
他和路灵的话我也不是真的完全能够释怀,在他们眼里这个世上或许没有什么纯粹的东西,所以我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就是不太正常的,而说到纯粹,路向桑其实在某一程度上点中了我的内心,我要进尸洞的出发点也不是那么纯粹。
路家的人一生在还债和背负诅咒的旅途上奔波,而这些事从前是路阿爻的执念,而现在,却慢慢成了和这个家族逐步接触的我的执念。
如果外公当年的局是因我才能保持完整,那从某一程度上说,没有了我这个变量,事情或许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也未可知,也就是说,我不去接触他们,他们也许就能好好活下去,何瑜我已经没机会挽回了,我不能再害了路阿爻。
对我来说,终结一段关系向来是我最为擅长的事,显然,路阿爻并没有我做的彻底,他只是单纯的逃避,而我是要真正的两清。
而等我结束了这件事,我才可以和曾经的我道别,去做接下来我想要去做的那些事。
我松开紧攥的手,那一截飘带迎着风被吹上了天,然后越升越高直到看不见了,我这才从门槛上转过身。
村长的里屋放着一尊莲菩萨像,神像衣着相当华丽,但同样没有雕琢任何一张面孔,我走进去,感觉这间里屋比外间任何屋子都要阴沉得多。
脖子上的玉果不其然又在发烫,而我没再管,我翻箱倒柜,从屋子里翻出来一盒香,我从盒子里抽出来三根,用打火机把香点燃,随即走到供桌旁的蒲团上跪了下来,把三根香夹在手里,对着那莲母像虔诚地拜了三拜,许下了一个愿望。
我拜完佛,把三根香插进那光秃秃的香炉里,手微微一抖,一点香灰落在了我的左手上,剧烈的疼痛转瞬即逝,我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虎口上的香灰,将那点香灰拂去,虎口上留下了一个不明显的印子。
一股风忽然涌入了堂屋,吹得两扇门板都在晃荡,墙上挂着的木头面具也被吹得拍打墙壁发出不间断的闷响,窗户和门板上挂着的法铃不约而同地凭空响起来。
我站在莲母面前,脖子上的玉变得更加滚烫,我一步未挪,盯着那尊造型奇特的神像,眼中闪着晦涩的光。
路向桑突然从外面跑了回来,他进屋四周看了一圈晃荡个不停的面具和法铃,激动地上来扯了我一把:“你做什么了?”
见我盯着那尊莲母,他也转头看过去,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供桌和香炉里点燃的三炷香,便非常惊讶地回过头来望着我:“你对它许愿了?”
我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即刻,风便停了下来,四周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你疯了?你为什么要拜神?”路向桑拉着我,大声质问。
“我在邀请它,它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