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青石板铺就的村道上,蒸腾起泥土和草木混合的、带着点发酵甜味的气息。
蝉鸣在浓密的树荫里不知疲倦地嘶鸣,织成一张巨大的、慵懒的声网。
张辰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跳起来,运动鞋踩在石板边缘的苔藓上,发出细微的“噗嗤”声。
考后的彻底松懈和对即将到来的、只属于他和妈妈的“休息”的隐秘期待,像气泡一样在他血管里欢快地奔涌。
他的目光,如同带着钩子,时不时地、飞快地瞟向身侧的顾晚秋。
顾晚秋步履从容,米白色的连衣裙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勾勒出成熟优雅的线条。
她脸上挂着温婉得体的微笑,对路上遇到的、坐在门口择菜或摇着蒲扇乘凉的村民点头示意,声音轻柔地回应着“吃过了”、“回来看看”之类的寒暄。
然而,那眼底深处,却沉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和餍足,如同饱食后的猫,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倦怠——那是车上那场激烈到灵魂出窍的情事留下的余韵,在她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无声地荡漾着涟漪。
张伟强沉默地跟在后面,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像一个被遗忘的、沉重的影子。
他低着头,视线死死锁在自己沾了灰的鞋尖上,仿佛那上面刻着能解答他所有痛苦的密码。
步伐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沼里。
双手深深地插在裤兜里,指节在布料下因过度用力而绷得惨白。
他刻意维持着这段距离,将自己放逐在这看似温馨、实则将他彻底排除在外的“家庭”图景之外。
空气里泥土草木的清新气息,落在他鼻尖,只剩下窒息的沉闷。
村东头的“镇东商店”很快就到了。
老旧的木门敞开着,里面人声鼎沸,像开了锅的沸水。
几张油腻腻的麻将桌旁围满了人,大多是头发花白或顶着草帽的中老年村民,烟雾缭绕中,洗牌的哗啦声、拍桌子的“啪嗒”声、夹杂着粗声大气的笑骂和叹息,混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柜台后面,张辰的三奶奶,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太太,正歪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竹躺椅上打盹。
“爷爷奶奶们好!叔叔婶婶们好!”张辰人未到,洪亮的声音已经像颗小炮弹一样砸进了店里,瞬间吸引了大部分目光。
他脸上扬起阳光灿烂、极具感染力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
“哎哟!辰辰回来啦?”
“长这么高啦!大小伙子了!”
“啥时候到的?”
七嘴八舌的问候立刻涌了过来。
张辰笑容不变,熟稔地一一回应着,声音清脆响亮:“中午回来的!”
躺椅上的三奶奶被这动静惊醒,眯着眼看清来人,脸上立刻堆满了慈祥的笑容,挣扎着要坐起来:“哎哟!辰辰!啥时候回来的?吃了吗?快过来让奶奶看看!”
张辰快步走到柜台前,身体微微前倾,显得亲近又热络:“奶奶!中午刚到家,吃过饭了。”
他目光扫过略显冷清的柜台,“刘洋在家吗?”
“在楼上玩呢,抱着他那个宝贝手机!”三奶奶朝角落一个狭窄的木楼梯努努嘴,“你自己上去找他吧,喊他下来吃饭都不理人!”
“好嘞!”张辰应得干脆,转身就要往楼梯走。
这时,顾晚秋也姿态优雅地走了进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三婶。”
她微微颔首,声音柔和。
随即,她像一滴水融入溪流般,自然地加入了柜台旁几位熟识村妇的寒暄圈,询问着家长里短、收成如何,语气亲切温和,笑容无懈可击,仿佛刚才车上那场惊心动魄的纠缠从未发生。
张伟强也和村里的朋友们聊了起来,看上去很是开心,但是眼底充斥着哀伤,只是没人发觉。
张辰跑上二楼,三奶奶家二楼有两个房间,一个是刘洋的房间,另一个是三爷爷三奶奶房间。
他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汗味、零食碎屑和空调冷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表弟刘洋,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学四年级男孩,正盘腿坐在凉席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戳点滑动,嘴里还念念有词:“上啊!切后排!切后排!靠!这辅助会不会玩!”
“嘿,刘洋!玩着呢?”张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凉席边缘,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