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雅韵
春末夏初的傍晚,暖风微凉,树静花香,一抹晚霞带着无限的眷恋流连、徘徊在西北角的天空,夕阳的余晖把县府后园的楼阁亭轩、草木泉石,都淋洒上了一层灿灿的金光。
此刻,小金鹿正在母亲杨容姬的陪伴下,静静地坐在潘岳夫妻俩屋前的回廊内,伏在一张几案之上,握着笔、凝着眉,在认认真真、有模有样地描画着什么,她的身旁,依然近近地摆放着那两只笼养的蓝鹊,那两只可爱的蓝鹊时而高高地抬起头左顾右盼几眼,“zha-zha-”地鸣叫两声。时而便会扑棱一下羽翅,细脚纤纤地移步几下。时而则又不言不语地低头觅食,有滋有味地尽情享受着它们的绝顶美味。
“鹿儿,你在做什么呢?”潘岳从前衙回到后园,远远地望见花畔廊间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后,面上立刻就显露出了幸福又舒心的笑容,于是,他便径自一边呼喊着自己的女儿,一边即满面春风地走到了她母女两人的近旁身后。
“爹爹,鹿儿在画小鸟儿呢。”小金鹿抬头看到潘岳后,口中随即就非常欢快地高声回应着她的爹爹。
“是吗,我的鹿儿都会画小鸟了?快拿给爹爹看看,让爹爹也欣赏欣赏我们鹿儿画的小鸟可好吗?”潘岳说话间还特意扭过头来和早已起身站立于他身边的妻子杨容姬,相视笑了一下,而后便弯下腰去笑嘻嘻地要从几案上拿起女儿的画作来看。
“哎呀,爹爹,鹿儿还没画好呢,等鹿儿画好了,爹爹再看。”小金鹿见状,马上就伸出一双白嫩的小手把自己的画纸压得死死的。
“哦,是这样啊,那么好吧,那爹爹就等鹿儿完全画好了再看吧。”潘岳点头,喜笑着说完这一句后,便拉着妻子杨容姬一起,跪坐在了女儿小金鹿的旁侧,耐心地等着女儿的画作完成。
“檀郎,竹青和圣莲已然去园子里的花厅布置饭菜了,等再过一会儿,我们就一起去到花厅用餐吧,那里柳荫环绕,比较凉爽些。”杨容姬温婉地笑着看向潘岳。
“好的,容容。”潘岳随口答应着妻子的同时,却又故意地把头伸向了女儿的小脸儿旁边,偷瞄了一眼小女儿的“丹青水墨”,忽又像是突然间记起了什么,话语和煦地对着杨容姬说道:“容容,我已经找长兴谈过了,看来你当真比我细心,你说的没错,长兴还真是对竹青心仪已久了呢。”
“那就好了,檀郎,我也问过竹青了,她虽然只顾着脸红羞涩,但我看得出,她的心里是愿意的,依我看,再过几个月,等到秋高气爽之时,我们便可以为他们二人主婚,操办他们的婚事了呢。”
“那好的,就依你所言,到时咱们一定要为他们操办得热闹、排场一些,让我们的县守府也多多增加一些喜气。”
“好的,檀郎。”
“爹爹和娘亲在说什么呢?鹿儿的画已经画好了,爹爹你看,鹿儿画的小鸟。”小金鹿此时却胸有成竹地立起身来,举着自己的画作要爹爹和娘亲共赏。
潘岳见状,赶忙笑着双手接过了女儿递到他手上的画纸,“鹿儿,你画的可是笼中的蓝鹊吗?还整整画了三只呢,两大一小……”
“爹爹猜猜,鹿儿画的哪个是爹爹,哪个是娘亲?”小金鹿欢悦、自豪的话语清脆脆、嫩生生,就宛若枝头的黄莺在嘤嘤鸣唱。
“那让爹爹猜猜看,哦,爹爹猜出来了,这只带着官帽的蓝鹊,一定就是爹爹了,那脖颈间带着一朵红花的肯定就是娘亲了,这只小蓝鹊,嘴里还叼着一个大大的桃子的肯定就是鹿儿自己了。爹爹猜得对不对呀?鹿儿?鹿儿画得可真是好,和笼中的蓝鹊还真有几分相像呢。”潘岳说着,便把女儿亲昵地搂在了怀间。
“爹爹,鹿儿今日又给小鸟喂食了,可是‘大个子’吃得多,‘小不点儿’却只吃了一点点儿,(‘大个子’和‘小不点儿’是小金鹿给两只蓝鹊分别取的名字),圣莲姑姑说,小不点儿可能生病了。”小金鹿一双大眼眨巴眨巴地看着她的爹爹潘岳,一张小脸儿满溢着从未有过的担忧之色。
“不会吧,鹿儿,你看‘小不点儿’多精神呢,它或许是不太饿,又或许是嫌笼子里太憋闷了,等过会儿吃罢了饭,爹爹唤来长兴叔叔用绳子各自系住‘大个子’和‘小不点儿’的一条腿,带着它们在园子里随意地走走,可能‘小不点儿’就会想吃食了,就会快活好多的。”
“好哇好哇,爹爹,鹿儿要牵着小鸟,鹿儿要和小鸟一起走路。”
“好的,鹿儿。”
余晖惬意、晚风柔暖、花影斑驳的庭园内,一个漂亮得恰似花苞初绽放、美玉才琢成的小女孩儿,牵着一只秀雅万千的红嘴蓝鹊,有时绕堤漫步,有时临水照影,有时树下踯躅……这是多么写意又美妙的一幅画卷,这画卷令此刻正自静静地立足于回廊之上,悠然地微笑着,望着自己女儿的潘岳夫妻两人都禁不住蓦然一阵阵心潮起伏,禁不住就这样两手相牵、两心相伴,久久地站立着、陶醉着,久久地甜蜜着、久久地满足着……
天气渐渐地入夏以后,雨水似乎要比往年多了许多,或暴雨倾盆或淅淅沥沥,反正隔个十天八天的就会电闪雷鸣或者不声不响地来上那么一场,雨后的天空清澈、明净,雨后的田野浓稠、翠绿。可是,万事都是“过犹不及”,对于田里的庄稼来说,干旱虽然是绝无益处的,但湿涝也是靠天吃饭的农人百姓们所担心、所忧虑不已的。如此之多的雨水,渐趋满载的河流,令四乡的田间百姓们不禁感到莫名的惊慌和恐惧。无奈之下,人们只得纷纷暗自祈祷上苍,企盼老天爷能够适可而止,企盼雨水适量,天道祥和,今秋之时,家家都能有个好的收成,也好帮着他们捱过那般凄清、寒冷、冻雪满地,日子分外难熬的皑皑冬仨月。
怀县县守府内,潘岳的生活倒是一切如常,他每日里除了在县衙和家中两厢忙碌以外,倒是也没有什么不如意和忧心不快之事,给他增添烦闷和愁情。
杨容姬平日里除了陪伴女儿之外,依然还是很喜欢亲手侍弄侍弄她在庭园中栽植下的那些花草,如今正是仲夏时节,天气虽已有些闷热,但各色的鲜花却相继争先恐后的开放,愉悦着家里人的心情:兰花温婉,一枝独秀,悠然地舒展着绿叶,不急不躁地静待花期。石榴和马兰则在廊角下你追我赶地竞相媲美、斗艳争奇。天姿富贵的牡丹,淡雅幽香的月季,娇娆妩媚的芍药,依傍着粉墙,簇拥着凉亭,花团锦簇地尽绽着芳华……潘岳家中的后园,除却他们的幼子潘瑜不幸夭折和杨容姬的父亲杨肇憾然离世的那几年时光里,景况略显萧条以外,每到夏季,便总会无一例外地被他的妻子杨容姬打扮得就如同一个群芳荟萃的百花园一般繁艳、一般美好,令人耳目清爽,心旷神怡。
此外,杨容姬也很喜欢每日早晚之间带着自己的女儿小金鹿亲自到水池边上去喂食那些在水中自由自在地徜徉、浮游的鱼儿。每当望着那些精神奕奕的鱼儿于水上水下摇头摆尾、戏耍嬉闹、惹得一池春水微波骤起,而它们自己却全然无虑无忧、无所顾忌的顽皮样子时,杨容姬的心头便总会产生一种心境得到平复、得到回归之感。
上述所有的这些喜好都除去之外,女主人杨容姬日常最乐于做的事情,便就是于闲暇之时,在园中的凉亭内摆上一张几案,自己独自一个人或者是在竹青、圣莲和淘气的小女儿的伴随下,吹着丝丝爽爽的清风,静静地做些针线,为夫君潘岳,也为自己的女儿小金鹿亲手缝制那一件件溢满了她的爱的衣衫。
这日午后,稍稍在屋中歇了会儿晌,因为感觉房间内的空气被连日以来阴湿沉闷的雨天弄得实在有些压抑、不爽朗,于是,杨容姬便起身唤上丫环竹青一起,带着一件尚未给小金鹿缝制好的衣裙和一个随身用的针线笸箩,来到了后花园中的一个凉亭里,主仆二人面对着面,各自跪坐在几案的一边,手里做着活计,口中却恰似姐妹一般地、轻声细语地闲聊着她们彼此的心事。
“竹青,我已和姑爷商量好了,等到过了夏日,天气凉爽起来,我们就把你和长兴的婚事给操办了,你看怎样?”杨容姬话语说完,便不自觉地停住了手上的针线,笑着抬起头注视着竹青面上的反应。
“小姐……”竹青闻言后,脸上立刻就泛起了艳红一片,当即就低下了头,羞涩着答道,“竹青一切全凭小姐和姑爷做主。只是……小姐,竹青若是嫁了人,就不能日里夜里地随侍在小姐和鹿儿的左右了。小姐,竹青还是不要嫁人了吧?”
“竹青,你又说笑了,婚姻之事岂能儿戏,你和圣莲自小就陪着我,我们三人虽名为主仆,其实就跟姐妹差不多,长兴也是自小孤苦,难得你们两个情意相投,你们日后若是成了家,互相也能有个照应,有个人作伴。我如今都早已是三十岁的人了,哪里还总需要你们的照顾……”杨容姬话说到这里后,便默默地顿了一会儿,而后才又接着说道,“有些事情我自己亲力亲为一些,反倒是好,还能免去许多闲来无事的胡思乱想。鹿儿现下也慢慢地长大了,有我和姑爷还有圣莲陪她、照看她也足够了,你大可以放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