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7月4日,爆炸发生。三年后的此时,郎月慈从噩梦中惊醒,选择独自处理那汹涌起伏的情绪。
虽然早有准备,但真的见到这样的场景,施也还是难受。因为在承受着这种煎熬和痛苦的人是他的爱人,而即便拥有非常完善的知识体系,施也此时仍旧是无能为力的。
从始至终,对抗心理疾病,都是一场孤独的战斗。
即便施也能够识别创伤结构、看懂防御机制、判断闪回征兆,即便他能预测郎月慈在哪些情境下可能会崩溃、会回避、会拒绝,他也永远不能代替郎月慈去面对过去,去经历郎月慈的痛苦与悲伤。
高唤起状态引起了恐慌,产生回避性反应,想要用躯体上的感受控制情绪上的宣泄。郎月慈想要求助,也接受崩溃,但他不愿让施也看到这种崩溃。
一次严重的发作,让郎月慈原本已经稍有好转的状态又退了回去。但没关系,人的心理状态会反复,这一点施也非常清楚。而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尤其是在面对郎月慈时。
淋浴间内,郎月慈靠着墙,试图用瓷砖上的低温来缓解水汽和情绪崩溃带给他的窒息感。可是水很热,瓷砖很滑,他站不住,也撑不住,精疲力尽。
太痛了,流水无法缓解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痛苦。终于,他咬着牙关了花洒。
耳边没有了水滴砸在瓷砖上擂鼓般的声响,骤然的安静让郎月慈偷得一丝清明,他喘了两口气,哑着声音问:“你在吗?”
“在。”施也回答。
紧接着,淋浴间的滑门被推开了一道缝,热气争先恐后地钻出来。施也顺着门缝看去,郎月慈坐在地上,用来开门的手垂在身边,指尖还在颤抖。
与被热水染得通红的胸口不同,他的脸色和唇色都是惨白的,湿透的头发滴着水,脸上的水珠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自来水,当然,极大概率是混合物。
站起来高大挺拔的一个人,此时像是被热水泡软了坚硬的外壳,赤裸着蜷缩在地上,只剩最后一丝仅存的姿态。
施也双眸不由得震颤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冷静。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浴巾,走进淋浴间,展开披在郎月慈的身上:“刚洗完热水澡,别着凉。”
郎月慈看向施也,眼眶中再度盈出泪水。施也又拿了毛巾盖在郎月慈头上,说:“哭吧,我不看,也不走。”
施也这句话很温柔,温柔得几乎到了让人难堪的地步。就是这样一句话让郎月慈的心理防线彻底土崩瓦解。他把脸埋在臂弯里,失声痛哭。他太累了,也终于承认自己是真的撑不住了。
即便说了爱,即便许下了承诺,潜意识中也还是想要逃避。郎月慈想要尊严,想要完美,他把自己缝缝补补,用密密麻麻的自尊打补丁,塑造出一个看上去还很坚强的躯壳。
哪怕知道施也已经发现了这躯壳上的斑驳和裂隙,郎月慈还是想保留一份体面。
作为爱人,郎月慈害怕施也离开,但当理智驱动时,他又觉得施也就是该离开。那个冷静、专业、自信的施也,本该是穿着洁白的衬衫,站在属于他的三尺讲台上,接受来自学生和其他同行学者的仰望与赞许。
他本该永远站在外面。
可是他没有。
施也跨进了被水打湿的淋浴间,在蹲下来时还弄湿了裤脚,他说他不看,也不会走。
他走进来了,他不嫌弃我。郎月慈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也终于正视了自己的诉求,他是真的很想让施也留下来。
原来,崩溃与安全并不冲突。
施也营造了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来承接郎月慈的崩溃,在施也面前,哭不是耻辱,脆弱是被允许的,狼狈也并不丢人。更甚者,施也会在郎月慈崩溃之后一点点捡起那些崩裂出来的的碎片,把它们重新拼接起来。
被兜住了,毫无遗漏地被承接住了。
很稳当,很安全。
热汽一点点散尽,郎月慈的呼吸也已经平复下来。他抓下头顶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然后抬起头来。
施也果真没有看他,而是侧对着门。
郎月慈咽了下口水,开口道:“扶我一下。”
听到声音,施也转过身来,直接迈进了淋浴间。郎月慈潜意识觉得不妥,但转瞬间又惊醒——这没什么大不了。
是啊,施也愿意踏进来走到自己身边,而且,弄湿的裤脚早晚会干,这真没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