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学校门口那家小小的文具店,也紧急地在门口最显眼的位置搭起了一条塑料的、高低起伏的专业跑道。
每天放学,那里都围满了男生,空气中充满了马达刺耳的“嗡嗡”声,和塑料车壳碰撞的“啪啪”声。
林海峰,理所当然地,拥有了全校最豪华的车队。
他的车,都是他爸爸托人,从香港带回来的田宫原装正品,光一个车壳,就比我们买一整辆奥迪双钻还要贵。
他的工具箱里,塞满了各种我们闻所未闻的秘密武器——镀金的导电片、滚珠轴承、甚至还有一小瓶专门给马达降温的、带着奇怪香味的神仙油。
他看不起我们这些玩着盗版车、用着最廉价零件的土鳖,而我们,也满足于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享受着那种纯粹的、关于创造和竞赛的快乐。
他像一个孤僻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技术大师。
他会一个人,在跑道边上,蹲上一整个下午,反复地,调试着他赛车上某个齿轮的咬合度。
他看我们的眼神,不再是轻蔑,而是一种更纯粹的、属于工程师的、不屑一顾——他觉得我们这些只会把零件随便装起来的菜鸟,根本不配和他讨论技术。
而我,也拥有了我人生中第一辆属于自己的四驱车。
那是我用整个暑假,帮邻居王阿姨跑腿买菜,换来的零花钱,买的一辆最便宜的冲锋战神盗版车。
我花了一整夜的时间,照着说明书,笨拙地,把那几十个细小的零件,一点一点地,拼装了起来。
当我把电池装上,按下开关,看到那四个小小的轮子,在我的手心里疯狂地转动起来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创造的喜悦,充满了我的内心。
那辆蓝色的、粗糙的、甚至连贴纸都贴歪了的塑料赛车,成了我那段时间里最好的朋友。
而曾文静,则成了我唯一的“后勤部长”。
她对这种打打闹闹的男生游戏毫无兴趣。
但她会在我因为一个零件装反了而急得满头大汗时,用她那双比我灵巧得多的手,帮我把它撬下来。
她也会在我因为又输给了别人而垂头丧气时,递给我一块糖。
她说:“输了就输了嘛,不就是个玩具吗?你上次语文考试,作文不还是全班第一?这不就够了?”
那段时间,阳光很好。
我们三个人,以一种奇特的、井水不犯河水的方式,共享着那个小小的、被跑道和蝉鸣声充满了的校门口。
林海峰在他的世界里,追求着极致的速度。
而我和曾文静,则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分享着朴素的、笨拙的快乐。
我几乎都快要以为,生活,就会在马达的嗡嗡声和奶糖的甜味里,一直这样,平淡而又快乐地继续下去了。
但生活,终究不是一条可以无限延伸的、平坦的四驱车跑道,这份脆弱的平衡,是被一张贴在学校门口文具店墙上的、红色的海报打破的。
海报是用最醒目的红色纸张打印的,上面写着“飞驰杯全县青少年四驱车公开赛”。
主办方是我们县的工人文化宫。
比赛的奖品,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冠军,可以得到一辆最新款的、原装进口的田宫旋风冲锋,还有整整一套的改装升级零件。
那辆旋风冲锋,就像一个传说。
它的底盘是透明的,可以看到里面精密复杂的结构,它的车壳,带着一种充满未来感的、漂亮的流线型。
据说,它什么都不用改,就能轻松跑赢我们这些改装得乱七八糟的盗版车。
那张红色的比赛海报,像一颗烧得发红的石子,落进了我们校门口那潭平静的水里。
我也没能免俗。
我把那辆蓝色的冲锋战神拆了又装,装了又拆,每一个齿轮都用妈妈的缝纫机油润滑过,每一个触点的铜片都被我用橡皮擦得锃亮。
可我知道,这都是徒劳。
它那颗虚弱的、不知名姓的马达,决定了它永远也跑不过那些装备了猎豹或者雷虎的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