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诱一时间没回过劲儿来。
丈夫和孩子的遗照?柳初夏不是还在活着吗?
“当年我和我丈夫潜伏在毒贩汇聚的村子里,寻找时机想要将毒贩一网打尽,但临时出现了意外,邓飞发现了我丈夫的身份,他就这么死了,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柳无忧的手指松开,项链随着本身的重量下坠,在她的胸前晃荡,反射着月光。
她没提孩子的事情,阿诱能察觉得到她的心理状态或许没有看起来那么好,像是很多年都没能走出心里的那道坎,于是就会出现记忆上的错乱,将很多事情记混。
阿诱看见对方向自己招手,让他坐下来,或许是想找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他想自己也确实是最适合倾诉往事和秘密的人,他的记忆已经成了临时储存的空白之地,无论是秘密还是衷肠,自耳畔入了心口,又会在某一日某个清晨醒来时被彻底清空。
他不知道会是哪一日,不能预料,也不敢猜测。
他没坐下,只是又走近了一些,站在柳无忧面前。
柳无忧仰着头看他,她真是一个非常优雅且充满魅力的女性,哪怕在夜色下被陈年的悲伤侵染了周身,但还是无法磨灭掉她身上行走过刀枪战火的坚韧与坚定,像一株挺立的陈旧雪松,永远将脊背挺拔着。
阿诱生出了一点点想要拥抱她的欲望,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但也只是动了动,知道自己不能做那么冒犯的事情。
他只是在看见柳无忧的时候想到了很多人。
那些已经被可恨的疾病清除掉的、再也记不清面容的人。
“邓飞是个疯子,”柳无忧又说,“当年有很多人问我怎么做到一个人接近邓飞并差点将他击毙,虽然最后我失败了,只剁去了他两根手指……在刑警这一行里,女人的体力和生理条件注定要比男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可能是因为愤怒,什么都没有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也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说完她又轻笑一声,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呢,耽误你休息。”
“没事的柳夫人,”阿诱摇摇头说,“说出来总比压在心里舒服。”
“你说的也是。”
她确实心里松快了很多,起了身,本想说要回去休息了,阿诱却忽然再度开口道:“我有事情想告诉您。”
柳无忧站住了脚,很认真地与他对视着。
阿诱上前两步,他很谨慎,似乎是担心被别人听到,声音也跟着放轻了,“我是柳初夏和丁二在A国C区的线人,是一名战地记者,我见到了邓飞,就在昨天。”
记忆已经消散,他并不记得自己昨天发生了什么,但邓飞主动联系自己,他猜测自己坠海的事情与邓飞脱不了干系,甚至邓飞是想要他死的,只是没想到他还活着。
那些威胁的话,更像是图穷匕见的遮掩。
柳无忧脸上神色微微一变,没等开口,阿诱又抢先一步说:“但我希望您不要告诉林川臣。”
“为什么?”柳无忧问,“我看他很信任你,他还带你一起去了墓园。”
“他不信任我,”阿诱道,“从来没有信任过我,要是知道我有秘密瞒着他……”
他话音停顿了一下,轻轻笑起来,“他会不要我的,真的,我没有办法离开他,他不要我了,我就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他说得话含糊其辞,但今日的亲密柳无忧全都看在眼里,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心知肚明。
柳无忧欲言又止。
“很晚了,”阿诱将额前碎发拂去,垂下了眼睫,“您早些休息。”
他上了台阶,身影逐渐匿在黑暗里,像是又站在原地思虑了一会儿,之后才彻底消失不见。
整个夏夜在清晨的雨幕里消散,大雨淅淅沥沥下了整个白日,那些绮丽或可怕的梦境随着天光升起而行至终点,直到被病变的大脑彻底忘记。
阿诱微微睁开眼,窗帘狎这一条缝,日光便是从那里投射进来的。
窗下还站着一道人影。
阿诱将被子拉起来蒙住脸,迷迷糊糊间听见林川臣说:“还不起吗?”
阿诱睁不开眼,脑子里像泼了浆糊,乱七八糟的线团缠绕在一起,让他头晕得不行。
他又翻了个身,明明白白地赖起床。
林川臣头一次见他耍赖犯懒,无奈道:“已经不早了宝贝。”
他俯身去拉扯阿诱的被子,阿诱迷茫地抬着脸将他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