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手脚在毡帐里冻得失去知觉,站起来原地蹦了蹦,听见风声终于停下,急忙出去给牧主家的牛羊喂草。
附近就是藏琪琪格棺材的地方。
趁着夜黑,他叫货车把棺材卸在树林里,那片树林里狼多,没人敢去。
琪琪格的智力障碍,被村民们归成先天不全。外古风俗不允许给先天不全的人准备棺材,说是会给整个村子带来不幸。
去看一眼吧。
临近藏棺材的地方,有手电筒射出交错的光,意识到那是什么,秦勉大步跑过去。
还是迟了。
村长端着手电,村民们手里抄着铁钩和铁棒,被他们围着的棺材变成一条条被砸断的木头。
背对他的人不知道他来,蹲在地上,埋头拾起棺材木:“来之前说好给我的,这木头不好烧,我雕成手串拿到茶山上卖给外国大头鬼,赚的钱跟你们分还不行?”
这人一边说,一边不停往怀里捡棺木,棺木垒起来抵到他下巴颏,他才停下,往起站时,胳膊一抖,棺木一块块重新掉回地上。
棺材木比寻常的木头重——在矿洞里采石、在茶山上卖花、给牧主放牛羊,换来的钱全摞在一起,捆上琪琪格的皮筋,这样皱皱巴巴的一摞纸币才换来这一副棺木,上好的木头,当然要重一些。
最后一块棺木砸到那村民的棉靴,村民怪叫一声,抬起一条腿跳了两下,身体侧向秦勉,目露惊恐,忽地伸出双手手臂:“全知全能的长生天!你的信徒绝不会违背你的教义,先天不全的人来自畜生道,绝不能上天进您的怀抱!”
其他人陆续附和,开始用外古语赞颂长生天。
手电筒在他们手里摇晃,黄色的光摇摇曳曳照亮铁钩锋利的尖头。
秦勉死死盯着那尖头。
既然他已经决定不活,不如带这些人一起死。来看看长生天的怀抱容不容的下他们。
秦勉攥紧拳,正要上前夺村民手中的铁钩,倏然听见身后传来呼唤:“呼和麓!”
没人会把他的名字发成这样不标准的音。
秦勉松开攥紧的拳。
何岭南跑过来,一看砸碎的棺木,直接就要冲向这伙村民:“你们这群狗日的……”
秦勉伸出手拽何岭南,那些人手里有利器,他不想何岭南受伤。
拽的太急,何岭南又没防备,直接摔到他怀里。
何岭南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可能想扶他一把站稳,也可能是安慰他。
这个偷来的拥抱让秦勉陷入一片错愕,连手指尖都是错愕的。
琪琪格在亭子里等了何岭南几百个中午,琪琪格等的人来了,可是琪琪格不在了。
“我们走吧。”秦勉说。
他回到贫民窟里小小的毡帐,背上琪琪格,送到了最近的萨满寺庙——寺庙焚烧尸体不收钱。
和尚还给他一罐灰。
秦勉捧着那罐灰,给琪琪格办了葬礼。
何岭南一直陪着他。
其实他原本有话想对何岭南说,想了又想,任由那些话烂在肚子里。
琪琪格死了,何岭南会最大程度照顾他的感受,所以即便拒绝,也会是最温柔的拒绝,利用琪琪格的死骗来温柔,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丑陋。
放下口琴,钻进毡帐,取下毡帐里最贵的用具——一把用来剔牛骨的短刀。
刀刃在喉咙割下去,割不动,何岭南闯进来夺他手中的刀。
再之后,他便在医院中醒来,稍稍抬头,便被咽喉的剧痛掼回床单上。何岭南凑过来,占据他的视野:“你醒了?有没有哪里疼?”
没有,点滴里的止痛泵剥掉了疼痛,他看着何岭南,原来何岭南也可以这么难看,眼睛红肿着,眼下一片缺少睡眠导致的乌青,下巴上还有参差不齐的胡渣。
他抬起手,摸到脖子上的纱布。
手指颤了颤,后怕笼上来,后脑勺泛起麻木,他就像牧主家里被圈养着的牛羊,是一只软弱的食草动物。
他如此软弱,以至于如此后悔作出杀掉自己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