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过才知道,他不想死,一点儿也不想死。
他被困在福利院,被困在贫民窟,他举起野花隔着大巴车车窗第一次看见何岭南,然后何岭南拉开了挡在他们中间的车窗,朝他笑。
有人这样朝他笑过,他不舍得死。哪怕明天就要被摆上长桌像其他绵羊一样被剔肉剥骨,今天他依然想活。
他想道歉,喉咙受伤,一个字也说不出。
何岭南买来一碗粥,晾到稍微凉,将凝固在米粥上头的粥油一点点喂给他。
他说不出话,用口型示意:“谢谢。”
何岭南摸了摸他的头发:“不客气。”
其实那是他第一次被摸头发,外古习俗不能摸别人头发,摸小孩子的也不行。
他睡了很久的觉,睡醒了,没看见何岭南,听见病房外吴家华在和何岭南说话。
盯了一会儿泛黄的天花板,听见吴家华说到“重启《晴朗》纪录片拍摄”,秦勉蓦地攥紧被单,他已经没有钱了,住院的钱,他还不上。
还不上,用拍摄纪录片来抵,就像最开始那样,吴家华送来那么多他和琪琪格没见过的食物,说还会给他更多,只是要多出几个摄影师跟着他,让他按平时那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还保证绝对不会耽误他做工赚钱,只远远跟着他。
他起初还认为多么划算。
吴家华兴奋地说到要拿这部纪录片参与评奖,一想到屏幕外的观众该怎样同情自己,秦勉觉得既厌恶又愤怒。
他从二层的窗子跳下,想逃开吴家华的摄像头。
有人跟着他跳下来,追在他身后。
他其实早就可以甩掉何岭南,就算跑不快,但医院附近小巷七扭八弯,没来过的人很容易迷路。
“你跑吧!”
“跑啊!你要是能跑出这个贫民窟!不当黑户、不去矿里当童工、不挨饿,不受冻……你要是再也不想见我,你就跑吧!”
他听见何岭南在他身后喊,于是在如此合适的时机站住脚,转回身。
他想被何岭南饲养,这个人答应过他。
这念头一冒出来,心跳骤然加快,在那股焦急的催促之下,他快步走向何岭南,先一步伸出手——
指尖碰触到的手掌忽地变成一团沙,簌簌飘散。
他大口地喘气,耳边响起清晰的“滴滴”声,频率不断加快,整个人如溺水一般,胸腔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掼,身体随即泛起剧烈的麻痹。
“再次确认心率!”
“放电!”
“胺碘酮准备——”
谁在说话?
秦勉努力向周遭看去,外古小巷,医院,行人尽数变成碎沙……
“呼和麓!”
何岭南。
他想张口应他,却在这时无论如何攒不出说话的力量。
何岭南在他眼前一点点碎成沙,视野变成一片漆黑,他站在原地,隐约想起来,何岭南没有养他,何岭南不要他了。
“对我而言,你不过是一个小男孩,和成千上万的小男孩没有区别。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而言,我只是一只狐狸,和成千上万的狐狸也没什么不同。但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会彼此需要。你对我来说独一无二,我对你来说也独一无二。”
为什么会记得这段话?
为什么会记得何岭南以怎样的语气念出这段话?
漆黑中慢慢乍出亮光,那道亮光很快覆盖整个视野。
茶叶香气钻进鼻腔,是外古茶叶特有的香味。
风拂过,阿玛拉格红艳艳的花骨朵随之点了点头。
金发碧眼的女游客走出茶餐厅,朝他笑了笑,而后将纸盒掀开,摆在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