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鸡叫头遍时,苏晚醒了。
窗外的天刚泛出点鱼肚白,土坯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指向四点半。身侧的陆战睡得沉,呼吸匀实,胳膊还圈在她腰上,掌心带着常年握扳手磨出的厚茧,蹭得她睡衣布料发暖。
苏晚轻轻挪开他的手,刚坐起身,陆战就哼唧了一声,眼睛没睁,手却精准地捞过来,把她拽回被窝:“再睡会儿。”
“该起了,念安今天要带红薯饼去学校,我得提前烙。”她拍开他的手,指尖划过他下巴上新冒的胡茬,扎得慌。
陆战这才睁开眼,黑黢黢的眼珠在晨光里亮了亮,忽然伸手把她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蹭了蹭:“让妈(林奶奶)烙呗,你这身子,刚开春别冻着。”
“妈年纪大了,让她多睡会儿。”苏晚挣了挣,没挣开,只好任由他抱着。
结婚五年,陆战这黏人的毛病是越来越重了。从前在古杨寨,他还装得像个糙汉子,白天在生产队里扛锄头,晚上回来倒头就睡,最多趁没人时偷偷牵牵她的手。自打开了这农机维修铺,搬进县城的小平房,他倒像是把藏了半辈子的黏糊劲儿全抖落出来了,夜里睡觉总得搂着她,醒了也得腻歪够了才肯放她起身。
“要不……”陆战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下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今天不开门了?让老周看铺子,咱们在家歇一天。”
苏晚笑着拧了他胳膊一下:“前天刚歇过,老周都快有意见了。再说,昨天王书记还打电话,说公社那台拖拉机坏了,等着今天去修呢。”
陆战“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松了手:“知道了,干活最要紧。”嘴上这么说,却又凑过来,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那你也慢点,别烫着。”
苏晚红着脸推他:“赶紧起你的吧,再赖着念安该醒了。”
她起身穿衣服,陆战就在被窝里支着脑袋看。看她把头发梳成利落的马尾,看她系上那件蓝布围裙——还是当年在寨子里,她用染了靛蓝的粗布做的,边角磨破了,她舍不得扔,补了朵小蓝花继续穿。
“好看。”陆战忽然说。
苏晚手一顿,回头瞪他:“都看了五年了,还没看够?”
“没够。”陆战笑得痞气,坐起身套衣服,露出结实的脊背,“当年在寨子里,看你蹲在河边洗衣服,我就想,这姑娘怎么穿件补丁衣裳都这么好看。”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刚穿越那年,自己穿着原主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站在古杨寨的土路上,浑身不自在。是陆战,蹲在门槛上叼着草秆,冲她吹了声口哨,说:“新来的?这衣裳挺配你。”
那时她只当他是耍流氓,红着脸骂了句“神经病”,转头就跑。哪成想,这人竟是她往后半生的依靠。
(二)
灶房里飘起红薯的甜香时,林奶奶端着个簸箕进来了:“晚丫头,把这几把豆角择了,中午炒肉吃。”
“哎。”苏晚应着,翻了翻锅里的饼,“妈,您怎么不多睡会儿?”
“年纪大了,觉少。”林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慢悠悠地择豆角,“看你烙饼呢,就过来搭把手。”她看了眼苏晚,忽然笑,“刚才在窗外,听见你俩又拌嘴了?”
苏晚脸一热:“没拌嘴,就……说几句话。”
“我知道。”林奶奶眼尾的皱纹堆起来,“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黏你了。以前在寨子里,谁要是跟他多说两句话,他都嫌烦。”
苏晚想起陆战当年在寨里的模样:跟赵长贵吵架时梗着脖子,扛着锄头走过田埂时目不斜视,唯独看她的眼神,藏着旁人看不懂的软。
“他那是装的。”苏晚小声说。
“可不是嘛。”林奶奶叹了口气,“他爹妈走得早,我带着他过活,那时候村里谁都能欺负我们祖孙俩。他就故意装成刺头,跟人打架,跟队长顶嘴,让人觉得他不好惹。其实啊,夜里偷偷给隔壁陈丫送吃的,帮李大爷挑水的,都是他。”
苏晚手上的动作慢下来。这些事,陆战从没跟她说过。他只跟她说过赵长贵怎么刁难他,说过他想攒钱开铺子的打算,却从没提过这些藏在“混不吝”面具下的柔软。
“所以啊,”林奶奶拍拍她的手,“他现在黏你,是把心给你了。你可得好好拿着。”
苏晚用力点头,眼眶有点发热。
这时,里屋传来念安的哭声,奶声奶气的:“娘!娘!”
“来了来了。”苏晚擦了擦手,快步往里屋走。
念安裹着小被子坐在床上,揉着眼睛哭,看见苏晚进来,立刻伸开胳膊:“娘抱。”
这孩子随陆战,眉眼周正,就是性子黏人,尤其是早上醒了,非得让苏晚抱一会儿才肯穿衣服。
苏晚把他抱起来,在他软乎乎的脸蛋上亲了口:“怎么醒了就哭?是不是梦见大灰狼了?”
“不是。”念安搂着她脖子,奶声奶气地说,“爹呢?爹不抱念安。”
陆战正好走进来,听见这话,伸手就把儿子从苏晚怀里抢过去:“臭小子,就知道黏你娘。来,爹抱。”
念安却不依,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不要爹抱,爹胡子扎!”
陆战低笑,故意用下巴蹭了蹭儿子的脸蛋,惹得念安“咯咯”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