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妄图唤醒沉睡之声?”那人开口,声音平板无波,如同机械诵经,“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今日,当以‘无言’止‘妄言’。”
陈砚浑身发冷。他知道,若让此人完成仪式,《众生谣》最后的余韵也将彻底湮灭。可他动不了??不仅是身体僵硬,更是内心深处那一道长久以来的恐惧在作祟:**万一我说了,反而害了别人呢?万一我的声音本身就是错的呢?**
就在黑玉即将展开之际,祭坛上的梅树忽然剧烈摇晃。一朵金花飘落,恰好落在陈砚肩头。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那个在学堂写下“我想当记者”的女孩,后来被秘密带走,再未出现;
??那位在婚礼上拒绝顺从的妻子,婚后遭夫家软禁,三年后投井自尽;
??还有林知白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死后没人再说真话。”
这些故事,都不是他亲身经历,却真实发生在全国各地。它们没有被记录,没有被传播,只存在于某些人临死前的低语、某些孩子午夜惊醒的梦呓、某些母亲抱着婴儿时无声的眼泪里。
而现在,他听见了。全部听见了。
“我不是英雄……”他喃喃道,嘴唇颤抖,“我也害怕……可是……”
他猛然抬头,直视那名缄口会长老,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一句话:
**“你们怕的不是话说得多,是话说得太真!”**
这一声呐喊,如雷霆炸裂,震得山谷回荡。七十二画埙中尚存的几支同时鸣响,音波交织成网,将那枚黑玉简牢牢锁定。玉简表面开始龟裂,符文逐一熄灭,最终“啪”地碎成粉末,随风散去。
长老踉跄后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怎么可能突破‘心锁’?”
“我不知道什么叫心锁。”陈砚喘息着,声音嘶哑,“我只知道,如果我现在不说,明天就永远没人能替那些不敢说的人说了。”
话音未落,更多身影从四面八方涌现。有牧童牵着牛赶来,手里攥着一支自制的骨哨;有盲女拄杖而来,腰间挂着祖传的铜铃;还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各自捧着早已失传的乐器??竹篌、匏琴、石磬……他们本已归隐,却因感应到祭坛异动,纷纷重返此地。
“我们听见了。”一位老乐师说道,“你替我们开了口。”
陈砚怔住。他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一声呐喊,不只是为自己,也为他们所有人撕开了沉默的裂缝。
当天傍晚,夕阳染红天际。新的仪式在废墟之上举行。没有法器,没有咒语,只有众人围坐一圈,轮流讲述自己最不愿提起的事:
“我曾在战场上亲手活埋了六个逃兵……因为他们说不想再打仗了。”
“我女儿被官府强征去做绣娘,从此杳无音信……我连她的名字都不敢提。”
“我抄写过三百卷禁书,然后一把火烧掉。现在,我每天梦见那些文字在灰烬里复活。”
每一个故事落下,天空便飘下一枚金叶,轻轻覆盖讲述者的头顶,如同抚慰,又似加冕。
夜深时,陈砚独自坐在梅树下,翻开那本写满符号的笔记。月光洒落,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线条竟渐渐显现出意义??那是无数被压抑的声音自动汇聚而成的文字,记录着百年来未曾公开的真相。他取出炭笔,开始誊抄,一笔一划,郑重如誓。
忽然,一阵熟悉的笛声从远处传来。
不是技巧娴熟的演奏,而是笨拙的、跑调的、断断续续的旋律??正是阿原教给第一个学生的那首曲子。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山坡上,正努力地吹着一支泥笛。她显然不会吹奏,气息紊乱,指法错误百出,可她坚持着,一遍又一遍。
陈砚静静听着,忽然笑了。他放下笔,从怀中取出那朵落在肩头的金花,轻轻放在泥地上。花瓣触地瞬间,竟化作一枚微型陶埙,只有拇指大小,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却隐隐透出温润光泽。
他将它拾起,凑到唇边,试着吹了一下。
没有声音。
至少,人的耳朵听不见。
但在更深的维度里,一道涟漪悄然扩散,掠过山川河流,穿过城镇乡村,落入千万个正在做噩梦的孩子耳中。他们在梦中听见了一个温柔的声音:
**“别怕,我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