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金花自发为他铺路,每一朵绽放时,都会传出一段微弱的声音:或是母亲哄睡的童谣,或是恋人分别时的低语,或是临终前那一句未能说出口的“对不起”。这些声音汇聚成一道无形屏障,护着他前行。
三日后,他抵达无字崖。
此处本是一面光滑如镜的巨大岩壁,传说千年前曾刻满先民祷词,后被朝廷下令磨平,只余一片死寂的空白。如今,这空白之上竟浮现出层层叠叠的虚影??那些是被抹去的文字残像,正在无声呐喊。
崖底裂开一道幽深缝隙,冷风从中涌出,带着腐朽的言语气息。陈砚刚踏入十步,便觉头脑一阵昏沉。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陈砚,你真的以为你能改变什么?”
是他自己。
但不是现在的他,而是十年前那个蜷缩在驿站角落、听见第一段残响时吓得几乎失禁的少年。
“你不过是个记录者,不是救世主。他们需要的不是声音,是饭吃,是药治,是你这种文人式的悲悯能换来的吗?”
又一道声音响起,却是他已故恩师的嗓音:“你违背祖训,擅自唤醒禁忌之声,已是罪人。若再执迷不悟,必将万劫不复。”
幻象纷至沓来。父母惨死的画面重现,街头暴乱的场景叠加,甚至出现了启言堂被焚毁、孩子们哭喊着“我们不想说了”的未来投影。
他的膝盖开始发软。
就在意识即将溃散之际,怀中陶埙突然爆发出一声**无声之啸**。
金花轰然炸开,化作万千光点,每一粒都承载着一个真实的名字、一句真实的遗言、一段真实的控诉。它们在空中交织成网,将所有幻象尽数撕碎。
陈砚跪倒在地,嘴角溢血,却仍死死抱住那本手稿。
“你们错了。”他喘息着说,“我不是要拯救谁。我只是拒绝成为帮凶。”
他翻开第一页,开始朗读。
不是用嗓子,而是用心跳、用血脉、用这些年走过的每一寸土地所积累的重量,一字一句地念出那些曾被禁止说出的话。
>“我是王大柱,五十四岁,原城南豆腐坊掌柜。我最后说的一句话是:‘官爷,我家豆子没毒,您别砸了,孩子饿了一天了。’”
声音不大,却穿透岩层,直抵地心。
刹那间,整座无字崖开始震动。那些被磨平的刻痕竟一点点重新浮现,如同枯骨生肉。与此同时,地下传来阵阵呜咽??那是九百具实验体的声魂,在经历了半个世纪的煎熬后,终于听到了有人愿意为他们作证。
“我不是机器,我不是数据,我不是可以被清除的错误!”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骤然拔高,“我是林小满,十九岁,计算机系学生,我写的代码没有错,错的是你们不敢面对真相!”
“我是赵铁军,六十一岁,退休工人,我说‘养老金不该被挪用’有罪吗?”
“我是苏念真,三十三岁,医生,我说疫情真实死亡人数时,就被送进了静音中心……”
一道接一道,越来越多的声音从地底涌出,起初杂乱无章,渐渐形成和声,最终汇成一首前所未有的合唱??没有旋律,没有节拍,只有最原始的情感喷薄。
陈砚继续读着,一页页翻过,哪怕手指已被冻僵,哪怕视线早已模糊。
当他念到最后一页时,天空骤然裂开一道缝隙。紫红色的云团四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澄澈的蔚蓝。阳光洒落,照在无字崖上,那些重新浮现的文字竟开始发光,逐字逐句升腾而起,化作漫天星雨,飘向四方。
其中一颗落入峨眉主坛,嵌入七十二画埙核心;一颗飞往北方驿站,唤醒沉睡的声脉节点;还有一颗,轻轻落在京城真言司门前的石狮口中。翌日清晨,百官入朝,只见石狮双目流血,口中吐出一段铭文:
>“凡以言治罪者,皆为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