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娶亲
当朝皇叔,汝阴王司马骏,率大军出征平叛这日,皇帝司马炎亲率文武大臣,在阊阖门外十里御道北送将士们远征,“少年自有少年狂,藐昆仑、笑吕梁、磨剑数年,今日显锋芒。”三万大军盔明甲亮、整装待发、旌旗烈烈、战马跃哮。司马炎一身龙袍走下车辇,来到自己的皇叔司马骏和众将士的近前,“汝阴王,将士们,寡人愿你等大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诛灭鲜卑,复我疆土,马到成功!大军班师回朝之日,寡人定钦赐御酒,为三军将士庆功!”
一番鼓舞士气的豪言讲罢之后,司马炎为表朝廷平寇灭敌之决心,还亲自自司马骏开始,一一地为几位领军之将把酒壮行,当他走到司马骏左侧,一位银盔银甲素白战袍、威武无比、英俊无比的年轻小将面前时,不由得站定脚步,惊叹万分,“皇叔,这位小将军,寡人面生得很,未知此何人哪?”
“启奏万岁,此乃淮南太守夏侯庄之子,官拜许昌县守的夏侯湛是也!”汝阴王司马骏弯腰一礼答道。
“哦,怪不得呢,原来是当年声名显赫的征西将军夏侯渊的后人,夏侯家世代功高、满门忠烈,孤王自当重赏!”说完话,司马炎还不无喜爱地,用手拍了拍夏侯湛的肩膀。
夏侯湛则赶忙朝着皇帝司马炎深施一礼,“谢万岁夸奖。”
“雏鹰羽丰初翱翔,披惊雷、傲骄阳、狂风当歌、何惧冰雪冷霜,……”听闻西北边疆鲜卑作乱,朝廷征兵选将的诏令发布之后,夏侯湛热血满怀,主动请缨出战,要随汝阴王的大军到西北平叛敌寇,保疆卫土。一是为了保边陲百姓不受外敌侵扰、安居乐业。二是,自从墨菡离开许昌、离开他之后,夏侯湛觉得,他生命中的阳光和湖山水色,就再也没有了什么色彩和存在的意义,日子早就已经变得没有了丝毫的生气,寡淡无味得很。每日里,他回到府上后园,见与不见,他的正房里都住着一个他根本就不喜欢、不爱的妻子——司马文萱,他觉得,与其把自己无端淹没在如此了无情趣的岁月、味如嚼蜡的时光中,还不如到战场上去展露锋芒,杀敌平寇来的痛快!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试问无情堤上柳,也应厌听离歌。”奈何春色难久驻,纵然思君心似西江水,夏侯湛却也再难见到红颜回眸、再难听到佳人解语。
……
贾南风自那日派丫环凝香前去邀请潘岳,却被婉言拒绝之后,心里一直都是闷闷地难以释怀,她不相信潘岳能够高傲到不为权势所动,不想攀附她们贾家,同样都是青春年少之人,潘岳怎会不为女色所动?虽然她也深知,自己之颜色可能根本就谈不上美,但毕竟自己也是清清纯纯的女儿家,也有风情万种、也会百媚千娇。
“凝香,明日辰时,老爷和夫人要去庙里进香,你可知道该如何做了?”贾南风一边随意逗弄着阁前廊檐下、笼中的画眉,一边用一种不言而喻的眼神,盯向她身后的婢女凝香。
“小姐,凝香领会小姐的意思,知道该怎样做。”凝香颔首诺声。
“那好,你即刻就去,把父亲送给我的皇帝赏赐的西域奇香取来,我今晚沐浴后就要用。”贾南风说这话时,一张丑陋的面上,止不住阵阵春风荡漾。
曦景园中的夜色是极美的。殿宇楼阁,掩映在一片星辉月影之下,鲜花秀木,沉睡在玲珑假山池旁,烛光映红了纱窗,水波浮动着炫影,晚风轻拂着笑意,帘笼挑起了春情……
贾南风沐浴已闭,身上飘散着奇异、诱人的清香,仰躺在鹅黄色的账幔之中,目光迷离而又梦幻、面色沉醉而又多情……床榻之侧,便是敞开的楼窗,精致的雕工,稀有的木质,传送着窗外的一片旖旎之景和撩人心魄的月色星光。
暮色微凉、清风吹送,贾南风头顶上床幔的流苏,一袭一袭的,在随风轻摇。婢女和婆子都已被她赶至到室外伺候,这样安静的夜晚,这样煽情的意境,可以让她肆无忌惮地、海阔天空地去幻想、去迷醉……她幻想着,美男潘岳对她软语温存、拥她入怀,她迷醉着,她和潘岳撑霆裂月、共赴巫山、你恩我爱、鸳鸯合欢……
模糊、缥缈、朦胧、迷幻的意象和梦境,令贾南风如痴如狂、神魂扶摇……她在床上徒然地翻动了一下身子,那繁复而又华美的云罗绸如水色荡漾般,铺于她的身下,既柔软又清华。阵阵的紫檀之香,悠悠荡荡地弥漫于室内的每一个角落,幽静且又不失美好。她因为急于想去私会潘岳,而难耐夜色太长,怨怒美梦太短。她因为想去了却她的单相思,而嫌弃府内眼目太多,隐私太少。不管贾南风平日里如何地肆意胆大,但她多少都还是要忌惮着父母一些,忌惮着礼法俗规及悠悠众人之口一些。所以,她只能暗自盼着天快些明亮,父母快些去到庙里拜佛烧香。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便宜行事,才可以跑去韶春园中幽会潘岳,把自己满肚子的相思之苦一一说与他听。
次日果真一切如愿,她的父亲贾充和母亲郭槐,早早地便在一群仆人和丫环、婆子们的簇拥下,乘上马车,去了洛阳西雍门外的白马寺,进香还愿。贾南风闻报,不由得心内暗自窃喜、暗自兴奋,她吩咐除了凝香之外的其他随身婢女,赶紧带着她的妹妹贾午,到楼下园中去赏景、游玩,而她自己则浓妆艳抹的,着意打扮了好半天,才命凝香头前引路,跟着凝香下楼出门,走过□□、穿过回廊,沿着藤萝葳蕤,嫩蕊满架的粉皮墙,抄近路,来到了韶春园很少有人走动的后门处,在一个花形月亮门内站定后,即挥手命凝香,前去叩敲潘岳的门环。
潘岳今早刚好因为无事可做,也想带着长兴去贾府外的大街上走走、散散心情,因为他自从来到鲁郡公府上就职,荏苒匆促间,便已是两月时光忽忽流易。潘岳每天,除了白日里谨小慎微地供职做事,到晚来,思绪无眠之时,常常独自一人抚卷漫步于院庭、仰望夜空、对月而叹外,还真的从未走出过这公侯府邸一步。三载的太学生涯,曾经孩童时懵懂依稀的记忆,洛阳城在潘岳的眼里、心中,其实早就已然不再陌生。婢女凝香奉命,快要走到潘岳的房门口时,刚好看到潘岳和仆人长兴一起,一前一后地走出门来,凝香见状,赶忙抓住良机轻声喊了一句,“潘公子,我家南风小姐她、她此刻正在韶春园的后门处等你,她说有好多话要对你言讲。”
乍然一句少女的呼喊之声入耳,引得潘岳不自觉地慌忙止步,凝眉抬眸,方才看见,原来就在自己身前不远处,一个伶俐娟秀的小丫环,不知何时已悄然走进院来,正自驻足浅笑、冲着他招手示意,言说是她家小姐贾南风要见自己。潘岳闻言,头顿时就“嗡”了一下,心下暗想:这个贾南风还真是胆大执着的很,自己只不过是来贾充府上做事的幕僚,与她一个闺阁小姐能有什么话可谈可讲。思想到此,潘岳便冲着那小丫环依旧婉言推辞道,“我即刻想去街上一趟,有些东西要买,恕我不能前去,……”
“公子有何重要的东西要买呀?我可以派仆人替你前去。”心下总是有些慌急、有些喜乐难抑的贾南风,因耐不住一时茫然等待的焦虑,居然也不声不响地亲身来到了潘岳的院中,话语裹着蜜、温柔出口之际,她还总在故作恬静地淡淡微笑,故逞娇羞地拨弄着右侧耳垂上,那闪闪放光的、金环镶东珠的稀有坠子。
潘岳寻声转头定睛看了她一眼,只见贾南风黑青的面上浮着一层厚厚的脂粉,涂抹的鲜红鲜红的嘴唇笑开后,露出两排错落不齐、黑黄黑黄的牙齿,身形依旧矮小不堪,也就刚及潘岳的腰部,整个人比起四年之前虽没有长高多少,但蓦然观之,却反倒像是发胖肥硕了许多。
潘岳看到她后,眉间紧锁,心内顾自厌烦得要命,可贾南风见到她面前风采绝伦的潘岳后,那贪婪爱慕的眼神儿,简直就像是蚊子突然见到了血腥一样,只顾紧紧地盯着潘岳看,瞳孔的光线俨然就要盯进、射进潘岳的肉里去了。潘岳被她盯得面红耳热,满脸的不自然,但又不能很直接的就回绝她,于是只好耐着性子缓声言道,“区区小事,怎敢劳小姐费心,恕我确实有事,不能奉陪小姐。”
潘岳说完,唤上长兴就要走出院门,没想到那贾南风竟然亲自一把拽住了他的袍袖,尬声言道,“公子怎可对我如此冷漠?”
“小姐请自重,我确实有事要出门去。”潘岳说完,便尴窘着面色,使劲儿地拽回了自己的袍袖,带着长兴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他日常所居的这间院落,这间虽不大却也还称得上清润、雅净的排院中的一间。
贾南风积蓄了许多时日的荡漾春心,被潘岳漠然的冷风忽然吹散,心内不免暗自怨恨起潘岳太无情、太不知深浅、不知进退、不知地有多厚、天有多高了,居然敢得罪她——这个堂堂鲁郡公府上的千金大小姐,未来荣宠无限的太子妃。
贾南风狼狈又无奈地站在原地,怔怔地气恼了好半天,才跺脚转身,气呼呼地往回走,嘴里愤愤地连“哼”了几声,却也暂时无计可去挽回,可去俘获,可去把她眼中如此不解风情的潘岳如之奈何!贾南风虽然生来就继承和遗传了她父亲贾充和母亲郭槐所有的“阴毒”和“狠辣”之能事,但对于她自己真正喜欢和在乎的人,她却还是可以暂时网开一面,给与一些补救和挽回的机会的。所以对于少年高傲、才貌超凡的潘岳,她的内心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舍不得、不忍心即刻就回之以厉害的,尽管她厉害起来的办法和手段,信手便可拈来许多许多……她很清楚自己还没有放下对于潘岳的幻想,不管这幻想是不切实际也好,还是异想天开也罢,总之,她觉得她是“喜欢”潘岳的,“爱”潘岳的,为了她自己的这份“喜欢”,这份“爱”,她觉得她是可以稍稍等些时候的,等着不远的将来,以后的某一天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潘岳会突然转了心性,对她低眉俯首、温柔缠绵、心仪影随、百依百顺。
而适才这样的场景,对于正值青春年少的潘岳来说,却绝对是令他惊惧、恐慌至极,头根发扎的。潘岳的人,虽已走出了鲁郡公府,可大脑里充斥的,却总是刚刚贾南风私奔于他的,令他犯难又作呕的一幕。他该怎么办?他还能继续留在贾充的府上任太尉掾吗?倘或贾南风日后再有这么一次,万一被其父贾充知道,他潘岳一个堂堂君子,岂不是要枉背了偷香窃玉、拈花惹草的污秽之名,一辈子的声名,就要白白地毁在这件事情上了。再者,这将近两月与人做幕僚的生活,也让他觉得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意义,他也从没想过要借助贾充这个高枝去攀高结贵、攀龙附凤,他听说那侍中任恺本也算得一个忠正之臣,可却因了自己的一个拙计,被鲁郡公贾充使用机谋,硬生生地排挤出了朝堂,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明明知其不可为,却在勉为其难地为之,在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自己的心里,分明是十分厌恶类似孙秀这等奸诈、阴险之小人的,可却为何明知贾充本是奸佞之臣,还要留在他的府上,接受他的施舍,“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与其这样,倒还不如像自己的义兄夏侯湛那般,即使只是身为一县之县守,却也能切切实实的为境内的百姓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潘岳思想到此处,觉得自己已然拿定了主意,等那贾充拜佛回府后,他就立刻光明正大地去向贾充递上辞呈,返乡归家或者能到别处就任个一官半职也好。
“长兴,我也不想继续到街上去了,我们还是回返贾府吧,你马上把咱们二人的行装都收拾停当,我不想再留在这府中做事了。”
“好的,公子,长兴明白,回府后,我马上就去房中收拾,公子,你可想好了要怎样对那贾充言讲,及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好,免得日后惹得一身的麻烦。”长兴的面上,很少有的呈现出了一片凝重、肃然之态,对自己公子的想法,也是满口的赞同。
天到隅中十分,贾充才和他的夫人郭槐一起,从白马寺进香归来回到府中。
长兴把这一消息报告给潘岳之后,潘岳便快步来到了贾充素日议事的前厅和他的书房附近,闪躲在一颗垂柳的后面待时而动,等到他看到郭槐带着丫环、奴仆回到后园之后,贾充独身一人去到书房之时,潘岳便从那棵柳树后面悄悄地走出,跟随在贾充不远的身后,稍事等待、止步了一会儿,便鼓足勇气进到了贾充的书房,冲着已然落座在桌案之后的贾充躬身一礼,言道,“大人,恕晚生冒昧前来打扰,昨日我收到父母家书,言说十日后,要在琅琊的家中为晚生完婚,故此,我特来向大人告假,想要急着返乡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