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充素日对于那些危害不到他切身利益的人,尤其是他属下比较得力、亲近之士,态度上还是比较宽和的。咬人的狗不露齿,这也许正是他多年以来能够始终恬居高位,为司马昭父子优待不已的原因。当贾充扭回头来,看到是潘岳走进他的书房,因要回家完婚而特意来此向他告假时,他即刻就面露笑意,言道,“此乃人生之大喜事,我自当准假,未知新娘是谁家的千金,竟有此福气堪配安仁?真是恭喜恭喜!”
“她乃是荥阳杨肇大人之女。”潘岳羞红着脸答道。
“哦,杨肇大人乃是我朝名儒又是名将,能得安仁为佳婿,真是他的好福气!我准你返乡成亲就是了,到时我还会派人前去祝贺你的新婚之喜呢!”贾充的面上带着些许恭贺之色。
“大人,晚生还有一事相求,望大人应准。”潘岳看出贾充今日心情不错,便赶忙趁热打铁,接着说道。
“安仁,还有何事啊?”贾充的语音依然随和。
“大人,晚生想请大人先恕个罪,我打算成亲之后,暂留家中些时日,就不回返洛阳了,日后是否还能出仕,就全凭大人栽培了。”
“安仁,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来,你有如此拔群之才华,怎可因为贪恋如花美眷,而变得胸无大志呢?我可还舍不得让你走呢!”
“大人所言极是,只是晚生在想,如若大人果真爱惜晚生的拙才,晚生也可在距离大人不太远的地方谋个职位,大人日后如有需要潘岳之处,岳自当竭尽所能为大人效力。”
“哦,明白了,看来安仁是不想继续在我府上做太尉掾了,想到一个更能施展自己的地方去……”贾充话到这里,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后,接着言道,“这样也好,你完婚之后,可暂到河阳做县守,河阳此时正好需要补任一位县令,那里本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离京城也不算远,我明日上朝之时就可奏明万岁,到时吏部给你补上个名额就是了。”
“谢大人成全,多谢大人栽培,晚生感激不尽,日后大人若有用到潘岳之处,只管言讲,岳心甘情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好吧,那就这样吧,是雄鹰总要去冲霄汉,但愿你日后多为朝廷和百姓谋利。”贾充之言无论让谁听来,都会觉得,他是一个既忠于君王又十分爱国爱民的贤良之臣。
“诺,大人,晚生一定谨记在心。”
潘岳做梦也没有想到,他逃离开贾充的鲁郡公府,躲避开那令人厌恶的贾南风的过程,竟然会是如此的顺利,看来贾充对待自己之态度,还真如贾充经常所言,是非常的信任和看重的。这样一来,自己也称得上是因祸而得福,能够出任为河阳一县的县守。想想以后到了任上,自己便可大展雄才,为一方百姓做些有利的事情,这本就是自己梦寐以求、求之难得的,不想今日果真能够求仁得仁,可算是再称心不过了。可是潘岳高兴之余,却不自禁地又开始愁上眉梢,愁绪暗锁,自己谎称要回家成亲之事,又该如何办呢?是否真的要回家一趟呢?自己与那从未谋面的杨肇大人之女杨容姬,是何等的陌生,何等的不相知,又怎好成为夫妻,终生相伴于左右呢?潘岳已忆不清自己曾经多少次、多少遍地在心底千呼万唤,可墨菡却依旧是惊鸿去后、杳如黄鹤,狠心地“放弃”了与他的这份情缘,把他一个人抛在了这茫茫世间,独对孤窗和冷月,独看落花和飞雪……
“公子真是聪明,如此一来,即使那贾南风想要反诬公子,泼得公子一身脏,那贾充恐怕也不会偏信他女儿的一番说辞的。”潘岳主仆出了鲁郡公府,骑马上路之后,长兴止不住连连地夸赞自己的公子,很会随机应变、很有智谋。
“长兴你哪里知晓,我如今是帮自己解了一个套子后,却又把自己装进了另一个套子中,贾充言说,我成亲之日,他定会派人前来道贺,倘若我到时候不成婚,那岂不是明摆着的谎言要被揭穿吗?唉!”潘岳说完,忍不住怅然一声长叹。
“公子,莫怪长兴我多嘴,公子对墨菡小姐的情意,真是没话说……可是公子,你不能这一辈子就总是这样过活吧?墨菡小姐她,要是想来找公子,也就早来了,可四年都过去了,她还是连一丁点儿的消息都没有,公子这一年又一年地,唉,也是白费了这份心哪!”长兴放慢了驰马的速度,转过头来看着他的公子潘岳,惋惜着说道。
“……还是先回到琅琊家中再作打算吧!走吧,长兴……”长兴的话虽然很中肯,很能触及到潘岳的内心,可潘岳却依然还是难以舍弃掉他的初涉情海,舍弃掉他心间对于墨菡那刻肌刻骨、无怨无悔的眷恋,舍弃掉那份缥缈无尽的思念。所以他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一挥马鞭,便急速地驰奔了起来,长兴见状,遂也赶忙催马,紧紧地跟随上自己的公子。
洛阳到琅琊也有遥遥千余里的路程,潘岳主仆二人昼行夜宿,急行了近六日之后,才终于又返回了太守府自己的家中。
邢氏夫人闻报说是自己的儿子潘岳突然回返,心头不觉大吃了一惊,慌忙带着丫环柳烟和幻雪二人,从厅堂迎至到府门以外,“安仁,今日回家,可是鲁郡公府放了你的假吗?”
“母亲,……”潘岳朝着自己的母亲叩头一礼后站起了身,张了半天嘴,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从哪里道出。
“儿啊,先且去到母亲的房中,等你歇息歇息后,我们母子俩再叙话吧。”邢氏夫人注意到,自己的儿子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说出,于是便岔开了话题,一语不发地拉着潘岳,慢步走过长长的回廊,沿着正厅后的花园小径一路向前,最后再绕过两个圆形的月亮门后,即来到了她和潘芘夫妇俩素日所居的轩雅阁中。
邢氏夫人带着儿子潘岳在屋中相继落座后,便挥手吩咐丫环柳烟和幻雪暂且先行退下,而后就一直满面狐疑地盯着自己儿子的脸,“安仁,快告诉母亲,发生了何事?你怎么忽然间就回来了呢?你在贾充的府上……没有犯什么过错吧?”
“母亲,儿我能犯什么错误呢?那贾充对儿还算不错的。”潘岳低声说道。
“那安仁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是你自己不想在贾充的府上做事了吗?”邢氏夫人仍旧疑惑难解地接着追问道。
“开始还不是,不过如今是这样了,母亲。”潘岳低头,满面无奈地答道。
“可总要有个原因吧,安仁,你不是说那贾充对你还不错吗?那你打算以后去到哪里谋事呢?”
“母亲,您不要着急,贾充已推荐儿过段时间,去到河阳任县守,……”
“那可是好事啊!安仁,可母亲为何总看着你,像是有满腹的心事不肯明说呢?”邢氏夫人一张和蔼又贵气的面庞之上,照旧还是凝结着一片奇怪、困惑的雾云。
“母亲,孩儿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向您诉说,该从何说起。”潘岳踌躇着话语,转过脸去。
“儿啊,还能有什么话不方便对母亲言讲的,你就说吧,无论发生了何种事情,母亲都不会责怪于你的。”
“母亲,长兴他什么都知晓,您还是听长兴告诉您吧。”潘岳说完便立起身来,百般无趣地走到了窗下,眉深锁,目凝霜,眼望着窗外庭园中,那一片绮丽、袅娜的春景,心绪却是无比的萧索、茫然。
邢氏夫人听到儿子这样讲,便赶忙唤来丫环柳烟,去召唤长兴进到屋中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