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亮,二人出城采药,而东郊外的普陀山有药草自生。往后同心堂所用药材大多来自普陀山,两人又惬意在京城过了三年。
陈云诞下女婴已有三岁,名唤江雨,对李慕婉亲近,经常跑去药柜奶声奶气喊她李大夫。
见着陈家女儿秀气可爱,李慕婉开始憧憬与王林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也这般俏皮惹人疼爱。
这些年王林勤恳浇灌,可受修为影响,二人还未能孕育子嗣,但两人在凡间过的清闲,一切都那么随心所欲,李慕婉心足王林便开心。
又是一日卯时三刻,天光未明,唯有东边天际透着鱼肚白。二人结束长夜里的几场云雨,李慕婉发丝凌乱躺在榻上刚入睡,王林披了件长衫去掩窗。
长街还浸在黏稠的墨色里,连往日打更的更夫也不知缩在哪个角落。
王林关上窗,一股混杂着腐败的气味随风扑面而来,他眉心一紧,“是死气!”
他神识扫过千里外,在京城看不见的地方,死气自城外蔓延而入。
日光覆过京城长街,李慕婉正将新晒干的几味药材归置墙角的百子柜,她动作轻柔拂过柜上标注着白术、当归、茯苓的小抽屉。
“药柜又被师兄塞满了。”李慕婉面容温婉,在正堂寻着王林身影,他正擦拭长桌,准备开门看诊。
自半月前那场热症毫无征兆地在京城蔓延,而多年来被京城所信奉的同心堂,便成了这死寂城池里,少数还算得上净土的地方。
李慕婉理着药材轻声道:“昨夜风大,不知前两日来看诊的那对母女可有寻到庇护之所。”
“死了。”王林看尽生死,语气不带任何起伏,眸子唯有对李慕婉这些时日忧心透出疲惫的疼惜。
“死了?”李慕婉闪过怜悯又无可奈何,他们虽为修仙者,入世化凡,却不能以修仙手段干预凡人因果。
王林挪到柜台后轻轻揽住她,“婉儿,这热症不止于京城,京城之外早已尸横遍野,这死气笼罩的京城,是疫病之灾。”
李慕婉的手顿在半空,良久才缓缓垂下。她转过身,望向门外那片沉滞的黑暗,目光仿佛要穿透那些失去以往欢乐与生气的屋舍。
半月前,长街繁闹,灯火通明,而今看到的更多是蜷缩在角落里,正一点点被抽走生息的躯体。
“前两日我给那孩子诊断时,她还抓着我的手说,她和娘亲会没事的,”她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伤感,“跟江雨一般大,也才三岁。”
王林搂紧些,侧眸看她一眼,那与生俱来的温婉,此刻浸满了无力。
“婉儿,凡人生死都是命定的,修仙之人亦无法干预凡人因果。”
他虽这么宽慰李慕婉,可在疫病初现时便给了成衣铺一家护身的木雕项坠,就如同当年他化凡时给大牛一家的一模一样。
化凡,化凡。未亲历凡尘俗世必不可少的生死病苦,又如何能真正明白,她所追寻的意境为何?
这城中的每一缕哀嚎,都是淬炼生死的炉火,李慕婉化凡行医十年,见过无数生死与疾苦,她感悟其中,体会患者病痛,感悟在病痛中死,是遗憾的哀,病痛中生,是庆幸的喜。
晨光洒下,却未能驱散半分城中的死气,反而将满目疮痍照得更加清晰。同心堂门前很快便排起长队,人影幢幢,却听不到多少言语,只有压抑的咳嗽与沉重的喘息,以及队列中病死至亲发出的哭泣。
一张张颓然面孔只剩下求生的本能,推着他们挪动脚步,又似孤魂野鬼。
李慕婉坐在诊案,问询的声音柔和,指尖有微不可察的灵光隐现,渡入病者体内,勉强护住那一点将熄的心脉。可凡人之躯,如何能长久承载修士的灵力?更多的,仍是徒劳。
一青年男子背着热症折磨得形容枯槁的老妇上前,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李慕婉,嘴唇哆嗦着:“李大夫,请您救救我母亲……”
王林示意青年男子将老妇人放置看诊的木床。
李慕婉则探手按在老妇布满皱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她指尖一缩。老妇人躺在木床,双目紧闭,脸颊却泛着一种诡异的青斑,皮下隐隐有青黑色的细丝在蠕动。她心中猛地一沉,这种症状,与三日前日死去的几人发病初期一模一样。
她取出银针,小心翼翼地刺向老妇颈侧一处穴位。银针拔出时,针尖带出一丝极淡的黑气,若有若无。
“师兄,这不是普通的疫症。”李慕婉心念传话,抬头看向王林,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王林站在她身侧,目光掠过那丝黑气,眼神幽深地朝李慕婉颔首,二人心照不宣未置一词。
此时,街道尽头响起一片嘈杂,夹杂着官兵的呵斥与百姓的哭喊。
几辆蒙着黑布的板车被一群用湿布蒙住口鼻的官兵推着,碾过石板路。
车上层层叠叠,赫然堆着的是草席和破布裹的尸身,有的甚至直接暴露在外,因死了有点时间而变得僵硬垂下的手脚,随着板车的颠簸无力晃动。
“收尸了,都闪开!”为首的官兵哑着嗓子吼道,鞭子虚甩在空中,街道两边行人急忙闪开,却因动作不利索而被鞭子抽出伤痕。
队伍瞬间骚动,绝望的气氛像瘟疫一样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