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影七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平稳,毫无起伏。
“首辅奏称,今岁春祭乃陛下登基后首次亲祭,关乎国运农事,万民瞩目,礼部已依制筹备多时,断无延期或由亲王代祭之理。”
“按祖制,陛下需于立春前十日斋戒沐浴,亲赴天坛主持大典。如今……计算行程,时日已然迫近。”
云初见握着奏报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而略显苍白。
春祭……他几乎要将这事忘了。
他是皇帝,不仅是江南道的钦差,更是天下之主。
祭天祈谷,劝课农桑,这是帝王最重要的职责之一,其象征意义远超实际效用。
它向天下臣民宣告皇权的正统与威严,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尤其是新君登基后的首次春祭,更是意义重大。
若他缺席,必然引发朝野无尽猜测,人心浮动,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定会大肆散布天子失德,故天降灾厄于江南、新君不敬天地,故遭天谴之类的流言蜚语。
届时不仅江南道人心惶惶,恐怕整个天下的局势都会产生微妙的变化。
他抬眼望向窗外。
姑苏城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晚春的景象萧索而破败。
但若仔细感受空气中似乎的确已能嗅到一丝极其微弱、属于泥土解冻和草木萌动的万物复苏气息。
立春,真的不远了。
“陛下。”林大夫一直紧张地留意着云初见的神色此刻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哽咽。
“陛下!老臣恳请陛下三思啊!您的身子……万金之躯,经此大病,已是油尽灯枯之兆,万万经不起长途跋涉和祭祀大典的劳顿啊。”
“那祭典繁琐无比,需长时间站立、跪拜、诵读祭文,最是耗神耗气!若是……若是在祭典上龙体欠安,有所闪失,那……那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老臣……老臣死不足惜,但陛下若有万一,老臣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啊!”他磕头如捣蒜,额头上瞬间见了红印。
几乎是同时秦卿许也噗通跪了下来,声音因极度的焦虑而带着颤抖:“陛下!林大夫所言极是!江南局势虽暂稳,但疫病余波未平,隐患犹在!”
“陛下龙体未愈,元气未复,此时启程,舟车劳顿,风寒侵袭,无异于……无异于雪上加霜!”
“春祭虽重,但……但总可寻权宜之计,或可遣德高望重之亲王代祭,或可令礼部简化仪程……陛下乃天下根本,一身系江山社稷之重,若有闪失,臣等……臣等万死难赎其罪!”
他抬起头,眼中是毫无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焦急与担忧,甚至忘了臣子应有的分寸和礼仪,那份深藏心底的关切,在此刻的惊惧下,暴露无遗。
云初见的目光缓缓扫过跪在面前的两人,林大夫的老泪纵横,秦卿许的急切惶恐,都清晰地落在他眼中。
他的目光在秦卿许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深邃难辨,似乎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掠过,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深不见底。
他沉默着。
这沉默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压得人喘不过气。
窗外的风声,烛火的噼啪声,以及林大夫压抑的抽泣声,交织在一起,更显室内死寂。
良久他闭上眼,浓密的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安静的阴影。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犹豫和虚弱都被强行压下。
“传旨,三日后,启程回銮。”
“陛下!”林大夫和秦卿许的惊呼声同时响起,充满了绝望。
“陛下,万万不可啊!”秦卿许几乎要扑上前去,声音带着哭腔。
云初见抬起手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朕意已决。”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透过墙壁,看向遥远的京城,看向那象征着皇权与责任的天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