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祭关乎国本朕非去不可,江南道事宜,交由巡抚赵怀安全权处理,尔等从旁协助,不得有误,影七,”他转向如同影子般侍立一旁的影卫首领。
“安排行程,务求稳妥快捷,沿途警戒,不得有任何差池。”
“臣……遵旨。”影七毫无迟疑,干脆利落地领命,身影一晃,便已出去安排。
秦卿许还想再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最终一个字也未能吐出。
他看到云初见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那是一种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只为履行帝王职责的凛然。
他知道,再多的劝阻都是徒劳。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尖锐的心痛攫住了他,让他只能颓然垂首将满腹的担忧和苦涩死死咽回肚子里。
接下来的三日,回春堂和临时行辕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忙碌。
林大夫带着初霁和几个药童,几乎不眠不休地配制各种路上可能用到的丸、散、膏、丹,急救的、安神的、补气的、驱寒的……
恨不得将整个药柜都搬空打包带上。
赵怀安连夜赶来,聆听最后的训示,再三保证会竭尽全力稳定江南局势,安抚灾民,清除余孽,请陛下放心回銮。
京营将士则整顿车马仪仗,检查兵器铠甲,规划回京路线,安排沿途歇宿警戒,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
秦卿许也忙碌着,协助清点物资,核对行程细节,与赵怀安交接未尽事宜。
但他的忙碌,更像是一种机械的、试图麻痹自我的行为。他整个人仿佛失了魂,时常在忙碌的间隙突然愣住,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
他会不自觉地寻找那个玄色的身影,看到云初见强打精神,在有限范围内走动,听取最后汇报,或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萧索的庭院时,心中便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
那身影在冬日稀薄冷淡的阳光下,显得如此单薄脆弱,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却又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倔强与孤独,像一棵在绝壁寒风中顽强挺立的孤松,令人心折,更令人心痛。
启程的前夜月色格外清冷,如同水银泻地,将姑苏城的残破景象照得一片惨白。
秦卿许心中烦闷焦灼,辗转难眠,鬼使神差地踱步到云初见暂居的院落外。
院落寂静无声,唯有书房窗口透出温暖的烛光,在冰冷的月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他悄悄靠近,透过半开的窗棂缝隙,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伏在案前,手持朱笔,在铺开的奏报上疾书。
跳跃的烛光映照着他苍白的侧脸,眉头微蹙,神情专注而疲惫。
偶尔他会停下笔掩口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咳,单薄的肩膀随之微微颤动,良久才能平复,继续批阅。
秦卿许站在冰冷的月色下,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另一尊石像。
心中充满了巨大的酸涩、怜惜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
他想起那幅深藏怀中的图画。
画中那个红衣烈马、引弓欲射、意气风发到笑容灼眼的少年郎,再对比眼前这个病骨支离、深夜操劳、肩负着整个天下重担的年轻帝王,一种时空交错般的剧烈痛楚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心脏。
是什么,让那个鲜活的、如同朝阳般的少年,变成了如今这般隐忍、沉重、将自身健康置之度外的模样。
他知道明日一别,离开这片共同经历了生死磨难的土地,回到那座等级森严、规矩繁多的紫禁城。
他们之间那因共患难而短暂模糊让他心生妄念的距离,将再次变得清晰而不可逾越,如同天堑鸿沟。
而他这份注定无望、惊世骇俗、如同暗夜萤火般微弱却顽固燃烧的心思,也必将被永远深埋于心底直至生命的尽头。
这一夜姑苏城很安静,仿佛灾难过后疲惫的沉睡。
但秦卿许知道,一场关乎国运,也深深牵动着他个人命运的旅程,即将开始。
而前方等待他们的,不仅是春祭大典的繁文缛节和陛下的健康风险,恐怕还有更多来自京城方向未知的惊涛骇浪。
他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