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一点道理也没有。”
如今到了夏天,窗外烈日炎炎,幸而两仪殿内种着许多高大的杨槐,遮天蔽日的浓荫让室内即便不放冰块,也显得十分凉快,她穿着露肩的暖黄色襦衣,一张不施粉黛的小脸被那颜色衬得越发白,两只匀称瘦削的脚裸在长裙外面,右边的脚踝侧边有一条栩栩如生的红色小花蛇,俯在凸起的踝骨上面,紧紧攀爬着她的衣摆,会不由自主吸引人去看。
一旦注意到有人看那条小花蛇,她就会感到不满,下意识地把脚撇开,缩进裙子里面。
李正己贴心地帮她侍弄好衣摆,把两只脚都遮起来,她两手交叠在腹前,难得向他瞧过来,认真地瞪大了双眼。
李正己像讲故事那样,接着道:“臣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意,这倒不是因为臣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臣认为自己代表的是皇家的威权,而他行事胆敢如此嚣张,”
“这跟当年的安禄山有什么两样?听说他的儿子安庆绪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对待辖区内的女人儿童,都是一样的凶残,”
“臣实在看不过眼……”
见李月既不开口,亦不拜谢,他于是打算离开,他本以为李月再胆大包天,也多少得顾及几分皇家颜面,至少不敢阻拦他离开,李月倒是真的没有拦他,还贴心嘱咐他:“中使大人,好走。”
但是他刚迈出三步,两边的牙兵就一拥而上,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李月并不阻止,李正己差点被他们撕成碎片。
“本来,本来呢,臣真的回不来了,”
他现在其实一点也不害怕了,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惨,不过她好像很爱听他讲这些故事,他已经讲了很多遍,真是不厌其烦,她倒是也很给他捧场,每次一听,就忍不住泪珠涟涟,饱满的一汪秋水盛在微凹的眼窝里面,湛黑的眼珠深若寒潭,单纯到毫无知觉,她一点也不认为他在欺骗他,全副身心地去跟他共情,似乎在试图用倾听减少他的苦难。
“幸好臣遇到了好人……”
这时候,他给她喂药膳,就能喂进去一点。
两勺过后,一旦察觉了他的企图,就不肯再喝了,樱红的唇轻撇,不看他垂下了眼睑。
一直到李泽回来,她还是保持着这样的姿态。
什么东西,真是一看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即便这样,他还是耐着性子把她抱起来,她倒也不敢抗拒他的拥抱,两腿乖乖地环住他的腰,虽然才一个多月,并没有显怀,肚子一点也没有隆起来,李泽会放轻力道,避免压到她的小腹。
她自己也有所直觉,心理上抗拒着这个孩子,身体上却已经接受了他的存在,李泽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揽着她往外走,她全部的支撑都来自于他,为了避免自己掉下来,她亦是十分小心翼翼,不太情愿地两手搭上他的肩背,脸就自然而然埋到他的脖颈里面,带给他温热的触感。
李泽不经意笑了笑,有被她的这个举动取悦到,早上被她忤逆的气愤,霎时烟消云散,他一边托着她往外走,一边在她颈窝里蹭了蹭,嗅着不知是她长发还是衣服上面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一股莫名的香味,却格外令人悸动,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底有些暗昧,单手抚了抚她的脊背,哄着她说:“来,朕带你用膳。”
这么饿着,神经一直紧绷着,她的眼神涣散而茫然,但是依然不忘记什么情况下都要跟他反着来,徐直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吃。”
像是觉得说出的话表达的决心不够准确,她还要再说:“我不吃这里的饭。”
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餐桌旁边,李泽把她放下来,握住她的脸颊抬起来,没好气道:“怎么了?这里的饭菜还配不上你了是吧。”
“你想吃哪里的饭?”
“你是不是想跟着那贱人去吃糠咽菜?”
他的言辞是如此刻薄,简直让她无法忍受,徐直被他掐着脸颊,好看的眉目微敛,不悦地蹙眉,纠正道:“阿回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做妃。”
她知道,他最近已经在准备这些事情了,封妃很麻烦,不仅要把此事放到朝堂上去议论,还要将她的族谱全部查阅一遍,那些家族的犯罪记录,也得想办法帮她抹去,所以他在帮徐挺翻案。
天宝十三年的卷宗,全部毁于战火,过往的事情,也随着战火付之一炬,对错越发显得不重要,他手握强权,可以随意更改。
这一切做起来并不难,难的是她并不感激他。
不过再不感激,还不是孩子都有了么?
李泽看着她的肚子,阴翳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手中却越发用力,将她的脸颊掐出两道印子来,唇角略带嘲讽,神情居高临下地提醒她:“你不做妃?”
“孩子就是私生子,没有继承权。”
“你不会还指望让徐学士帮你养孩子吧?”
“人家已经够辛苦了,你怎么就逮着他一个人可劲儿祸害。”
他越说越正义凌然,一时觉得自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不由自主流露出人君的傲慢,十分善解人意地好言相劝:“徐学士如此大的阵仗回来,”
这自然是他帮他做的宣传,“现在外面的人莫不知道他是个英雄,那些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世家,队伍能绕长安城两圈,他的祖宗十八代,早已经被人扒了个底朝天,”
“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个阿姐,”
说到这里他就又忍不住话里的幸灾乐祸,一时讥讽道:“你想给孩子找个继父,是不是也得看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