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顿时知道,自己是代入了锦瑟的视角。
他试图睁开眼睛,居然真的看到了那弹琴女子的面容。
她席地而坐,穿着一袭藕丝衫子,素得像是从雪水里捞出来的,发髻半挽,簪一支白玉响屐簪。
每拨一。。。
风过处,石塔无言。
可那塔顶的“自省之鉴”却微微震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遥远而深沉的召唤。镜面之上,浮光掠影未散,仍残留着萤幼时站在雪地中的身影??她攥着纸条,睫毛上凝着霜,眼神清澈得令人心碎。灰袍人伫立镜前已三日三夜,未曾进食,亦未合眼。他的呼吸极轻,如同怕惊扰了这片刻的真实。
小萤来了。
她背着铜管,脚步轻得像踩在梦里。她知道他在等一个答案,一个不属于历史、也不属于传说的答案。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低声说:“北境传来消息,萨满说那缕银雾并非终点,而是‘回响’的第一声。”
灰袍人缓缓转身,目光穿过昏暗的环形剧场,落在她脸上。
“回响?”他问。
“是。”小萤走进来,将铜管轻轻放在地上,“萨满说,当千万人同时说出真话,天地就会回应。那银雾不是从卵中生出,是从人间升起的??是无数人在镜前流泪忏悔、写下自白、拥抱仇敌时,心里最柔软的那一瞬凝聚而成。”
灰袍人闭上眼,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所以……戏神真的醒了?”
“不。”小萤摇头,“她从未睡过。我们只是终于开始听见她说话。”
两人沉默良久。窗外,第九塔外的广场上,已有孩童围坐一圈,正由小女孩领读《萤的故事》。他们声音稚嫩,却坚定如钉。一句句讲到“她说出真相那天,天没塌,地没陷,只有风替她哭了”,引来一片抽泣与掌声。
灰袍人忽然道:“我要去紫宸宫最后一间密室。”
小萤一怔:“不是已经打开‘初谎之门’了吗?”
“打开了门,但没走完路。”他望向镜中自己的倒影,那是个苍老的身影,衣衫朴素,手中无权杖,腰间唯有一只哑铃。“镜子里映的是过去,可‘最初的谎言’不止于忏悔,它还在延续??就在我们以为正义在手时,便轻易否定他人的话语;就在我们高呼自由时,却悄悄划下谁配被倾听的界限。”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真正的谎言,是我们相信自己已经战胜了它。”
小萤动容。她终于明白,为何这十年来,灰袍人宁肯背井离乡,也不愿重返权力中心。他不是逃避,是在等待??等人心真正松动,等到一句话能撼动一座塔的时代来临。
“我跟你一起去。”她说。
灰袍人摇头:“这次不行。你得留下,守着这里的声音。而我,要去见一个人。”
“谁?”
“影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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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京都郊外,一片荒废的陵园深处。
此处曾是历代净音使秘密埋骨之所,碑文皆以反语镌刻,唯有懂“逆读术”者方可知晓其名。如今杂草丛生,乌鸦盘旋,唯有一盏孤灯长明于残破亭下。
灰袍人踏着月色而来。
灯旁坐着一人,全身裹在黑袍之中,面容隐于兜帽阴影之下,唯有一只手露在外面??那手上布满烧伤疤痕,五指蜷曲如枯枝。正是当年纵火忏悔坛、被世人传为“焚心者”的前净音使,如今的“影中人”。
“你来了。”影中人的声音沙哑如磨石,“比我预想的早三天。”
“因为你留的线索太明显。”灰袍人坐下,取出一枚晶粒,置于灯下。晶粒折射出幽蓝微光,竟显现出一段段加密文字??全是近年来各地童谣、戏曲、民谚中暗藏的《萤前宪章》片段。
影中人盯着那光,久久不语。
“你知道我为什么活下来吗?”他终于开口,“不是护言卫救了我,是我自己不肯死。火焰烧穿了我的肺,灼尽了我的声带,可我的心还在跳。那一夜,我看清了??我们不是为了秩序而焚书,是为了恐惧。害怕百姓说的话比圣旨更有力,害怕一个农妇的眼泪能推翻千年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