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霁月又一次见到了陈建军,虽然她完全不想看到这号人。
和上一次见面时相比,老陈的气色明显好了不少,体型也变得精悍匀称——以青春之泉作为交换,安霁月派出麾下最擅长教徒弟的武师来到定戎,传授老陈真炁修行之道。毫不意外的,陈建军并不是什么武学奇才。他不仅资质平庸,练功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叫苦连天。
“陈大郎此人,毫无自知之明,”负责教导老陈的武师,一个须发皆白、然而脸上看不到一丝皱纹的老头说道,“老夫告诉他,他的习武天赋相当一般,他还不高兴,明里暗里地给老夫甩脸色看;打熬身体时更是不上心,只要不盯着就一定会偷懒。”
“然后还整天幻想等自己神功大成之后,就要如何如何?”安霁月问道。
老武师用一种近乎于便秘般的表情点了点头。
节度使其实完全明白老陈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个年龄段的中年男人,除非混得特别好又或者特别差,否则一个比一个刚愎自用,听不进丝毫反对意见。就客观事实而言,这一群体确实拥有相对丰富的人生阅历,并且往往有着一套自行总结出来的为人处世的方式方法。他们相信并且只相信自己的经验,对上卑躬屈膝,对下死要面子。
在学习武功时,陈建军对待练功三心二意,隔三岔五地就从老武师这里打听诸如“天阶功法”、“独门秘术”、“隐世门派”之类的玩意,搞得老武师不胜其烦。老武师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第一,没有隐世门派这种鬼东西,天下最厉害的门派其实是朝廷,独一档的那种强!就算去掉朝廷这个规格外的存在,强大的门派一定拥有与其实力成正比的名声。
隐世门派最大的bug在于,你都特么隐世了,全天下没几个人知道你们的存在,那你怎么保证稳定的人才来源和修炼资源供给?全靠自己去找么?单个的绝世天才,最多只能让一个门派兴盛一时。任何门派如果想要长期维持相对繁盛的状态,正确的做法是让全天下的人才主动来找你。自行寻找传人的话,怎么可能代代都是天才?
其次,真实的修炼可不是拿着一本所谓的神功秘籍,找个山洞蹲着练就完事了。在穿越者们的“老家”那边,练武不仅需要合适的场地、器材、教导者,还要保证充分的营养摄入以及医疗资源,毕竟习武的时候跌打损伤那是家常便饭。练不出任何超自然力量的武术尚且如此,真炁武师的要求只会更高、更苛刻,当然也更费钱。
别的不说,光是每天两斤红肉这一条,哪怕放到生产力发达的21世纪,也不是随便哪个家庭都能承受得起的,而红肉已经是一个真炁武师所需要的修炼资源里最便宜的东西了。真正贵的是药,各式各样的药,包括但不限于治疗训练损伤的药、洗经伐髓的药、温养经脉的药、护持心神的药……这些东西才是开销的大头。
以上这些修炼资源都是有数的,朝廷就算无法全面管控,至少对于资源的流向肯定得做到心中有数——做不到的话一般就离亡国不远了。你说你是隐世门派,有秘法可以从芸芸众生中直接挑出资质合适的人,那资源呢?真当朝廷是吃干饭的啊。归根结底,“隐世门派”这种设定除了装逼之外没有任何好处。梅有我想我你空你林在在没呢。。。。。。
是以,“隐世门派”什么的纯属扯淡,最强大的力量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天阶功法”、“独门秘术”什么的,同样也是外行的臆想。老武师告诉陈建军,在安氏震旦的历史上,早期的时候修炼知识确实被军事贵族们所垄断,但这种做法终究敌不过历史的大势:依靠血缘关系来维持的门阀,最大的难题就是无法保证每一代族人中都能有适合修炼的人才。毕竟知识可以垄断,天赋却无法遗传,要不然网络上那些清北的爹妈、弱智的崽是怎么来的?
超凡门派取代了原本的超凡门阀,一字之差,背后所代表的是截然不同的行为逻辑:垄断知识的做法并不能保证百分百有效,因为总会出现背叛阶级的个人。与其垄断知识,不如垄断资源。一本一指厚的线装书,足以记录下一个大门派的全部修炼知识,尤其是在活字印刷术诞生后,有心之人想要将其扩散出去再容易不过。
相比之下,那些出产修炼资源的山川湖海,难道还能搬走不成?……哦,还真能,顶级的方士确实能移山填海来着……咳,反正就实际操作而言,管控消耗性的资源确实要比管控知识容易得多,而且主动扩散知识还能打响自家门派的名声,从而吸引或是天赋卓越、能够兴旺我教,或是颇有家资、能够襄助门派的人前来拜师。
“这年头只有邪术妖法才会被藏起来秘不示人!”结束了长长的一大段解释后,老武师如此说道:“名门大派的修行法门从不保密,书店里随便买!想买《缙绅录》还得有功名或者官身,这玩意直接掏钱就行!”
“难道那些门派里的内门弟子,也修炼这种能放到书店里卖的功法么?”当时陈建军很不服气地反问道。
“内门?甚么内门?南北武林都没这说法啊……”老武师费解地道:“就算是内定的下一任掌门,练的也是一样的法门啊,不然他练什么?节帅和萧节帅,各自乃是南北天师府的嫡传弟子,可这两位练的也是《国朝玄道总纲》啊。”
“真的没有那种一般人不给看的不传之秘么?”陈建军不死心地问道。
“只有和太虚妖邪沾边的玩意才需要保密。”老武师斩钉截铁地答道。
老武师自认为已经把意思表达得足够清楚了,奈何陈建军始终不肯相信最好的功法可以放在书店里公开售卖,隔三岔五地就会再次提起“天阶功法”、“独门秘术”、“隐世门派”这老三样,拐弯抹角地打听老武师是否真的教给了他真本事。
“陈大郎对节帅成见极深,”老武师对安霁月说道,“此人每次饮酒,必借着酒劲大发牢骚,说甚么将青春之泉卖得贱了,明明付出了此等天地奇珍,结果节帅不肯教长生之术、玄门妙法也就罢了,连武功都混不上真传。”
“我派人送来的那些灵药丹丸,”安霁月抿了一下嘴,“你没给他用么?”
“嘿,要不是有节帅的宝药,此人怕是连炁感都练不出来,”老武师直摇头,“结果这厮好赖不分,非说给他用的药都是糊弄人的玩意,我等肯定把真正的好东西藏起来了!”
“……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米尔米迪雅究竟是看中这人哪一点了,”安霁月揉了揉眉心,“小繁,去通传一下,取消我和这玩意的会面安排……算了,撤回刚才那道命令。”
当天晚上,安霁月、杜斯坦、巴瑞尔,三个圣典之主齐聚一堂,陈建军带着贝拉也来了。几人刚落座,节度使就看着贝拉开口道:“我要和你的主人谈谈,就现在。”
没有给对方拒绝的机会,外神之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或者你现在就告诉我,你的主人究竟是基于何种理由,挑中了他作为埃斯塔利亚的统一者?如果你的主人无法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把埃斯塔利亚变成无人区,对我来说倒也不算太难。”
贝拉顿时露出了为难中混杂着纠结的表情。她正要开口,双眼中亮起金色的光辉,神情和气质刹那间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抱歉,伊莎玛拉,”“贝拉”说道,“请听我解释。其实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