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纪明霞照常去寻敬意,二人一同往书院去。
行至宫道转弯处,魏通带着一小队人马,径直拦在了前面。
他面色阴沉,语气不善:“公主金枝玉叶,有些闲事,还是莫要过问为好。”
纪明霞眼波流转,非但不恼,反而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巧了,本宫旁的无甚爱好,就喜欢管些闲事。”她话锋轻转,如同闲聊般问道,“听闻魏大人府邸正在修缮?不知银两可还充足?若有什么难处……”
魏通脸色一沉,声音压低了几分:“公主这是要贿赂臣下?”
“魏将军说笑了。”纪明霞神色坦然,目光清正,“护国军的军饷几何,本宫还是知道的。将军是国之栋梁,我这个爱管闲事的,不过是放心不下。”
敬意在一旁适时接话,语气温婉柔和:“家父前些日子在苏溪翻修别院,请的工匠倒是极好。魏大人若不嫌弃,可让家父代为引荐。什么亭台楼阁、雕花水榭,样样精通。定能把大人的府邸修得高大气派,父亲常说,颐养天年的居所,合该如此用心。”
她言语恳切,字字句句却都巧妙地戳在魏通的心窝子上。
陆逍从前总说待他掌权便什么都有了,如今又说要待他登基江山稳固。等等等,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那许平山不过比他年长五岁,在来家就能置下偌大别院,颐养天年……
“不必了!”魏通脸色铁青,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三个字,随即拂袖转身,带着人马怒气冲冲地离去。
纪明霞与敬意相视一笑。
“姐姐懂我。”纪明霞轻声道。
自她当年执意进入军营,军中诸多实惠多半被征远军揽去。惠帝本就不愿这个女儿真去吃苦,加之征远军执行的多是险要任务,一时多得些利益也无人非议,多年来各方相安无事,甚至在民间还博得不少称道。
可落在贪心之人眼里,便只剩下了不公。他们安居京都,从不计较征远军在外的生死付出,只会盯着自己得到的多不多。
魏通,显然是这种人。
敬意望着魏通远去的方向,唇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让他去和陆逍争论吧。正好也瞧瞧,咱们陆大人……家底究竟丰厚到何种地步。”
纪明霞淡淡道:“陆朝仪此人,倒算不得巨贪。留给他的银两,多半不能满足魏通贪欲,动国库,他得权衡利弊。”
敬意接口道:“咱们小陆大人私下给他的好处应当不少。只是魏通那性子,多少银钱到他手里,怕也如流水般存不住。”
魏通确实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他并未回府,而是直奔元和殿。
一路上,纪明霞和许敬意那看似无心的话语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他魏通为官多年,要的就是风光无限。如今自己的亲外甥掌权,还是他一手扶植上去的,凭什么自己只得这么点好处?这口气,他咽不下,更关键的是,他确实需要大笔银子。
早朝时,他自觉已极力隐忍克制,未曾发难。下了朝,他却没走,径直转到陆逍处理公务的东政院等候。
守卫见是魏通,行礼参拜,未加阻拦。魏通沉着脸,直闯陆逍的廨房。
陆逍正伏案核对账目,闻声抬头,见是魏通,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厌烦,随即换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舅公?您怎么亲自来了?快请坐。”
魏通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鸣野,咱们是一家人,闲话少叙。我今日来,是为了护国军下一季的军饷与修缮府邸款项。眼看汛期将至,不少营房急需加固,将士们也不能总守着这点银两过日子吧?我看如今征远军闲得很,这军饷能不能分得公平些?还有我那宅子,请的几个工匠手艺还不如从前!你舅舅我一把年纪,吃穿用度样样不如人,想讨个可心美人都屡屡受挫,这修宅子的事,你总该多尽些心吧?”
陆逍心下觉得可笑,他那宅邸虽非顶尖,却比相府都气派不少。
他放下笔,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官样的推诿:“舅公忧心军务,体恤士卒,鸣野明白。只是……舅公也知晓,今年各地税收不畅,国库实在吃紧。前些日子又修缮皇陵,更是所费不赀。鸣野如今权位未稳,国库的钱,不是想动就能动的。”
“等?”魏通声音陡然拔高,手掌重重按在桌面上,身体前倾,“鸣野,莫非我护国军就活该低人一等?再说,我这把老骨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你登基称帝?老夫能不能活到那天都未可知!”
陆逍看了眼外头,确认无人敢头疼吃,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慢条斯理道:“舅公此言差矣。如今你我正要指望征远军卖命,我们坐享其成,暂时损些钱财又算得了什么?这世道不太平,正需他们出力。况且,要怪也该怪公主,若非她当年掺和,征远军也至于有这么大开销。各项拨款皆有章程,户部行事,表面上的公平总要做足。”
“一碗水端平?”魏通气极反笑,“我与那许平山,都是辅政大臣,如今我连个爵位都没有,这我不强求。可现在想好好修缮一下府邸都不成?你自小就喜欢文绉绉地说些虚话,老夫是个粗人,听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这银子你若是不给,老夫就不替你卖这个命了!”
他怒拍书案,发出沉闷声响。陆逍神色晦暗,压抑心中恼怒。
他声音微冷:“舅公,我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若倾覆,舅公难道能独善其身?”
魏通瞪眼:“你威胁我?”
陆逍放缓语气:“鸣野这是在陈情。舅公修缮府邸若还缺银两,可从相府私账再拨一些。至于军饷,总要等到边境无战事,才好论公平,怎么也得三年五载。不过,这不影响舅公的利益。眼下倒是有个机会,七八月修缮河堤的工程,可以交给舅公督办,我会让户部额外多拨些款项,具体如何安排,舅公可自行斟酌。”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魏通几眼,尽量暗示的明显,只盼自己这位舅公能听懂其中贪墨的空间。
魏通面色稍霁,哼了一声:“算你还有些良心。”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在廊外回荡。
陆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脸上的笑容彻底收敛,他低声自语:“仗着点微末血亲,也配在我面前摆长辈的谱。真是,自寻死路。”